从舅舅家回来时肖箫已疲惫到了极点,胸中闷闷的像个充气的轮胎,脑中也如一个塞满了废纸的皮包。人就是这样,一旦支持你精神的某个目标达到了,你就会感到漫无边际的疲劳,并且这疲劳是无法用睡眠来消除的,除非你找到了另一个精神支点。
然而,烦心的事还远远没有完结,他还得集中精力去填报好自己的志愿,在某种程度上这比估分数更重要。他有点绝望的感觉,就像一个坐在暗夜里的人在精疲力竭两掌血迹斑斑时发现那蚊子还是源源不断袭来时的感觉。在填志愿这个问题上,他母亲更是焦急,四处找人分析、参考,什么老师、专家、权威全都找遍。有时肖箫也想,人就像那蜘蛛,被密密的各种各样的关系网牵连着,任何触动都会导致不停的奔波,并且还要去修补那些弄破的网,难怪有一位诗人写了一首题为《生活》的诗只有一个字:网。人啊,难道就不能活得轻松点?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郑重地坐在一起讨论该怎么填报志愿的问题。经过各方人士的指点,肖箫他母亲还是决定放弃他对儿子过高要求,力求在稳的的基础上填一个较好的学校。这当然就是本省的财经大学了,又有熟人,出来找工作他爸又可发挥"余热"。肖箫可不干,他想去外省,离家越远越好,哪怕是个差点的学校。从小到大,他都在父母的荫庇下走着一条平坦的路,他早就渴望着飞出去了。记得什么书上有这样一句话:"没有坎坷的人生是苍白的。他肖箫的一生,还不白得像一张白纸!
"现有我也没指望你考个什么名牌,但总不能还让我提心吊胆地为你考个一类大学而担心吧。"肖箫妈为儿子屡不听自己的话而生气。
"外省的分数比本省的还低,谁要你担心啦,再说老在家门口呆着也没意思呀。"肖箫头也不抬。
"外省?去年多少人吃亏了,你想赶这趟浑水?"
"去年那样,今年别人就不会了,还不都是像你一样目光短浅。"
"有道理。"冷不防肖箫他爸插进来一句。平时他喜欢啥事都让孩子自己拿主意,比较民主,这一点肖箫蛮欣赏,可就是看不起他的窝囊。
"有道理?!"肖箫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不,我是说你说得有道理,今年省内招的人特别多。"
"爸,你怎么……"肖箫话没说完就被他母亲打断了。
"怎么?大人的话都没道理?你整天就是想着往外面跑,是不是翅膀硬了?我问你,我们对你哪儿不好?"
"妈,太好了,真是好得一塌糊涂。"
"你……"
"哎——,别吵了,照我说嘛,孩子大了,出去锻炼一下也……"肖箫他爸见他老婆正瞪着一双愤怒的大眼,也就把那截话头给咽了下去,"也……也没什么道理,还是家门口熟人多,我们放心,放心!"
"妈,你就让我自己作一次主吧!"肖箫已气馁了。
"可以呀,这一次我们作主,以后的事都是你说了算,可以了吧?"
肖箫不说话了,或者说已无话可说了。
在学校填志愿的时候,肖箫碰到了赵磊,一问,他去了杭州。"那可是'人间天堂'啊,连皇帝老子都想去。听说那儿的女孩子特漂亮,说的是吴脓软语,到时我给你带个回来。对了,你怎么不去外面看看,老在家门口转悠?"
"哎——"肖箫叹了口气,"我妈生了个怪脑袋,外面是保险柜,里面是花岗岩。"
"你呢?"赵磊笑着,"也不是一根金刚钻!"
志愿一填完,肖箫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老妈基本上不再理会,他可以一觉睡到大晌午,也可以玩到深夜才回来。不过,这种玩不是一种身心放松、舒畅的玩,那心里总有一点牵挂,就像一个人背着沉重的包裹在跳绳,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每每躺在床上的时候,心便惶惶地跳。一个死囚犯在临刑的日子里也不过如此。
然而,肖箫不是死囚犯。当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当他用颤抖的手拨下那个号码,他听到心脏的跳动直振耳膜。他没判死刑,可却比判了死刑还难受。他就那样拿着听筒一动不动,任话筒里"嘟—嘟"的声响振着耳膜,旁边,他母亲脸色苍白,一双手捂着心脏。
"598分,比估的分数多了点。"肖箫有气无力地说。
他母亲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慢慢的恢复了血色,但双手还没有放下来。没隔一会儿,她就又埋怨起来了。
"我说你不听,叫你仔细估一下分数,你还拿话来扎我,现在后悔了吧,要是当时听我的不就可以走个名牌了?"
"哦,现在你倒埋怨我来了!我要是填了个外省的学校,不比这个学校强多了?就是你在那儿瞎指挥!"
……
夜,浓浓地裹着肖箫,他躺在床上许久没有睡着。是的,志愿填低了,可谁又能料到这一点呢?试想一下,当初如果填高了,而自己分数又考少了,那又是怎样一幅情景呢?人生中有好多事都是不可预料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面对生活,平心静气地活下去。
第二天,肖箫没出去,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母亲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是上舅舅家去了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反正他不关心。现在他可以安心了,可以真正地无忧无虑地睡觉了。
中午母亲回来,不无羡慕地告诉他,“你表妹考了675分,清华稳了。哎!别人的孩子咋就是不一样?今天我去的时候,她又在学英语,准备一进大学就考四级,考了四级考六级,听说……”
肖箫把电视的音量调大,震得耳朵“嗡嗡”的响。过了一会,他忽然又问:“黎辉呢?考了多少?”
“啥?”他母亲摆了摆手,指着电视机。肖箫把电视音量调小,又问黎辉的情况。
“他?”他母亲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听说考了480多分,被他爸赶回乡下老家去了……”
肖箫 默不做声,任身子深深地陷入沙发中。他为表妹欢喜,怎么说这一切结果都是她付出所应得的。而黎辉呢?他只能为他深深地悲哀、同情,可转念一想,自己何尝又比他快乐一点,又有什么理由、资格去同情他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每颗星都有不同的轨道,无论快乐悲伤都已成了过去,人生有限,没有必要总回头去看走过的路。无论哭也好,笑也好,走过了就是最大的安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