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在发现,自己竟像一个正更年期的妇人,心里的疙瘩势如那昼夜无间的波动无序的水纹,不仅没有稍微地停息,却还毫无由地的有了波澜以至于终有澎湃地大观之景了!
与晓辉的相聚,已是朋余前的、可称为如烟之一的往事了。可他的那腔愤懑,却无形地笼罩着我的整个身心。眼神竟是多么的激荡、浑浊啊!愤怒,无奈,绝望,哀求,委屈,以及那不屑里隐隐的伤心…… 别离两年的同学聚会,本是欣欣然的赴约,而况是在一个晶莹遍布、瑞雪银装的有如童话般的隆冬世界里呢! 素裹的陵园,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出其意料地接纳了我们这样一群火辣辣地大个青年。没有特殊的见面仪式,老友相见,但就那气势、场面自有非比寻常的感觉呢。隆重得教我忘了该如何高度神经,四五多个拳头大的雪团“呼呼啦啦”地,伴着开怀地“哈哈”大笑,徒然间迎面直扑而来,像是一挂参差的雪帘,我却没有丝毫地闪躲,究竟是来不及、还是过于欢喜而乐意接受,到现在也忘了。不知补砸中了多少下,或是全部击中我这个活耙子,抑是根本无一命中,身上仿佛竟是毫无感觉,只是忽然地热了起来,眼前出现的又是那久别的、熟悉的面孔,各在那高考前的战火中亦少见或从未见的有点陌生的笑来。 也就那么一刻的停顿,闪电般地念头瞬息而过,就在弯腰的刹那,一把雪已攥在了我的手中。也忘了具体该“回敬”谁,逮着那些笑就恍惚地飞掷了出去。但换来的,更多的雪球,以及更大的笑声。也许我又忘了躲,雪帘就那么气势、远远近近地罩了下来,这回却有了分明的疼痛,就连最隐蔽的屁股,似乎也着着实实的挨了两三下。 一声惨叫,一群狂笑,在烈士广场上、我们掀起了重逢的高潮!一会儿就相互砸开了花,四五十人、你追我逐地大开雪战。 但到后来才知道,被这样狠揍的、还远不止我一个。早在我之前的几乎每一个人,差不多都受到了这样热烈的礼遇。只是,我好像是被揍得最为厉害的一个,原因是我几乎是最后一个才到会的,因而算得上也是“被接待得最为贵宾级的一个”,他们这样嬉笑着,满是欢喜地“羡慕”着幸运的我。 没想到的是,这“幸运”来得快,但那欢悦的心情却似乎去得也快、而留下来的无奈心绪,其影响竟是如此的漫长,而备受煎熬,至今已是日复一日的沉重了起来,现在终致于有所不堪了! 晓辉就那么静静地伫在树下,偶尔地伴着大伙儿的狂笑和乱叫,在脸上奏出一个略微地象征着会意般地憨笑来。 那量种无力,我读懂了一丝苍白;但不其间的深浅缓急…… 走上去寒暄几句之后,我就十分诚挚地问了些近况。对于他“是”、“没有”的简答,我是很快就丧失了全部的耐心。毕竟是要好的朋友,再这样费心机的套话问候,让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用心的不良。一下子横了心,单刀直入地就问他为什么如此消沉,并十分关切地期待着他的诉说。 我也抛开了身外的非凡热闹,同他并排地在雪林子里踱开了步。挺拔的水杉,在这片白茫茫的海洋中、貌似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分外地气概、神武。树干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严寒下的创伤,还是抑止不住的对春天的向往。被风剥落的皮缝里、竟然还有斑斑的青绿点缀着这数九寒冬的凛冽。 “我被处分了,留校察看。”彼此的沉默,经这一声哀叹,我像遭了猛烈地雷轰,更加茫然,而且无措! 一个沉默,几至内向的人,错误与处分?我不可思议,这哪儿像他的作风? “就为一件小事,那帮混蛋插队、我看不过,就多说了一句,竟将老妈供出去惹了一顿臭骂……” “他们骂你妈?”我突然有所悟,但悔不该将这句没经过大脑的话给拦了下来。据说晓辉的外婆是董永的后世,;他妈自小就被调教得不会忘本,到他这一代的头上,却还意外地保留着那个古老的传统、他竟还似乎更加懂事了!十几年的目睹耳染,我倒不由地的佩服着他的无数“事迹”来了。 “这是他们倒霉,找打!”他几乎对我都愤怒了,燃烧着的眼神,朝我心里喷出无形的火来。这份内蕴,倒似一个涅磐,让我感受到了炙热的份量!
盛怒之下,他就狠狠地掐了别人,而且险以出人命,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了。 “为什么?”我骇然,声音单是卑微地颤抖着。 “那小子太猖狂,仗着家时的势头,骄横地弄一帮混蛋对我拳打脚踢的围攻。我就本能地反抗了……”晓辉凛然地怒斥着,仿佛我就是元凶,因而有了莫大的罪过。 一会儿,我们转到了烈士祠,上了台阶、各自抖了抖鞋口的雪,回声自檐角落下,并同鞋口的雪片一起,撒了一地。他默然了,脸上的悲愤、如同这走廊里两行清晰的足迹,缕缕消尽、毫不含糊地显示着他们的绝望和无奈。竟而有了分外的庄严与凝重,像烈士广场上铜铸的一尊苦难地勇士,一脸的神圣,严肃地审视着、反抗着。 透过玻璃窗,100多个陵位齐整地排满了正堂。列祖列宗的苦难和功勋,成了老区子孙们心中最为凝重的威严。“铜锣一响,四十八万!”什么叫不朽?什么是光辉?那些伟大的理念绝非读本中的几串字符所能尽全,那些激情的岁月亦非历史的回声所能善存,那些鲜活的生命更非铜铸石雕的象征所能铭记 最痛苦的记忆,最振备的泪水,最豪迈的呼声,在这片土地上有了最集中的复制和保有,并得以不断地修缮,云集的是前来朝圣者的瞻仰和缅怀。经过这红包教育的洗礼,我们看见了时代的多情,和历史的沧桑! 沐浴着这片和煦的阳光,它供给了我们在成长中所需的最丰富的营养。一种叫做精神的东西,它刻着骨、铭着心,激励着,甚至是抽打着,叫我们不要停留,和忘记! 可晓辉毕竟受了处分,他太冲动了。甚至对于学校领导的“折中处分”,以及那混蛋家长的凌人气势,他就像变了有通天本领的猴精,怒不可遏地将“披香殿”大闹一遍:厉声责问校领导的秉正不公,在对质的过程中又将院系领导悉数痛骂一顿,最后闹到了校长那儿。这件事虽然轰动了整了校园,可同学们那儿却只有来自耳闻的声援,突然间就断了目击者的身援。 我,还能说什么呢?何竟至于最后无言以慰?默默地,穿行在这高大、挺拔的水杉中间,这白茫茫地一片,默默地,矗立着,天地之间的无畏于九寒地冻的英雄。惟有跟随,让他还能感受到带着体温的我的温馨和存在,发及静默中不需隐藏、却偏偏在这时候深深地隐藏了起来的“突突”地心跳。静寂中,淡淡地悲伤浸染心中,将一种理解与心酸作为对房屋的渴望与追求,在此刻、默默地,契入分明而执着的爱憎当中,化成阳光般如丝如缕的祝福、召唤。 我们来到了陵园的天国——红军公墓——这是革命队伍的休整地所在。 她的神圣,令我想到了北京的八宝山。 好似一座露天的博物馆,老区人民对共和国不遗余力的贡献,到最后——却只能用代表着48万多乡亲父老的仅百余座简陋的石碑——以此作为象征性的纪念!在这种有别于天壤的巨大反差之下,用一种静穆中最朴素的阐释方式,陈列在、在这个遥远、永远的贫瘠过、荒凉着的鲜为外人知的土地上。即使是人心鬼冤里那仅有一点不甘,也容忍着、咽入老人们的枯肠瘪肚,带进幂幂空界、拌入骨灰,在对热土的最后一次回顾与亲吻之后,作了落红般觉悟的皈依中、富有的一颗相思!埋进冰凉的深土地下,那是一个更加遥远、永远荒凉的他乡!这共和国的土地,如此这般,怎能不再富饶呢? 怨言,在地下变了异,而后生了根、又发了芽,给养着大地的泥沙万物。任风凭雨的吹打,即使公墓外再多的喧哗,也没有一顾瞬暇。作为一种最为忠诚的守护和回答,它、必将是“十万零一个为什么”中、惟一的一个永远绝对的神话!
雪,厚厚地盖了一层。 “吱吱呀呀”地,脚踩上去,竟有了这么一首哀思的表达。讣文上,显示着神圣灵魂短暂的生命蹁里,近三分之二的命运,都无情地、自愿地捐献给了祖国的那个时代!他们承担了他们所不能承担的、超越时空极限的历时重任,要说不负责,青春是惟一的受害者! “我们是这片公墓里朝圣忠骨的第二批吊客,”晓辉漠然地说道。
我蓦然惊骇,回首张望,这片墓地上才仅有两行明晰的足迹,他等于给我说了一个天机不可泄露的谜语,我却解不开。 “兽犹如此,人竟何以堪?”他深情,而又气愤地嘲讽着什么。干裂的嘴唇,瘦削的身材,他本是一个无力的小个书生,却仿佛负荷了一个世纪的埃斯库罗斯。 一只乌鸦从远处落下,在雪地上跳来跳去。伶仃的乌爪斜曲着,撑起一个乌黑的身子。直、黑而长的尾巴一翘一翘,似一把利剑,仿佛一个昂扬的斗士,高高地伫立在将军粗壮的肩膀一般浑圆的坟顶上,凝首远方。 低头沉思,却发现脚边细小、杂乱的爪印。我翻然顿感悟,它们岂止仅仅是第一批到此垂仰的吊客?早啼送喜、晚喳报噩的它们,却是这冰天雪地里惟一诚挚的看护者啊! “忠,深负祖国和朋友;孝,愧对父母与兄弟。学生?搞笑!土地的芳香,到头来却也只能算是我记忆里春光明媚的山岗?” “呀……”,一声惊叫、闪电般迅疾,从坟头直刺云霭低沉的天空……
他火一样的眼神,似将烧尽一切,却不想隐隐地点燃了我心中那份最初、最本能的敬意,和无限同情。我心酸的叹着气,像是一个迷了路了孤儿…… 远处又是一片欢声传来,高高低低的。我们却心绪全无,冷冷地往回去。地下只有鸟的痕迹,抬头望去、天空却没有丝毫翅膀的影子;单是那树,在头顶傲然地擎着、召唤着,露出失落英雄悲伤来。 风像一位隐幽空灵的仙子,雪便飞沫般飘落而下。吸入鼻中,化进心间,凉凉地,给我一股恩赐地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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