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题

给在烈日下的人一顶草帽，如果
有足够的力量，再给他头顶一片乌云
给深夜还在赶路的中年人一盏灯
如果月亮在，就给他一阵风或一弯泉水
给睡眠中的好人一个美梦
给那些作恶的人胸口压上磐石
再给磐石贴上符咒，如果道路高入云端
就给在谷底发奋的人一架天梯
给在路旁设卡、脸色发黑的人打上马赛克
给沉默不语的人以乌鸦的聒噪
给打上沉重绑腿的穷书生一匹骏马
给骏马钉上最好的马蹄铁
如果有人围起栅栏，就给另一些人
翻越栅栏的权力，给抵抗的人
讲道理，给暴力拆迁的人送去法律文书
给埋头苦干的人送去黄金
给高谈阔论的人送去时代的汪洋大海
如果一个诗人与时代背道而驰
就给他一间思过的小黑屋，但容许
他词语中的艰涩、隐晦以及含混的歧义

                    2017.7.16

我还是听出了母亲心中悲伤
 
去年倒了半边的老屋今年全倒塌了
母亲在电话中颤抖着说
只剩下半人高的土墙，幸好她的棺木
已提前移走。上了年纪的母亲辛苦大半辈子
除了担心小儿子，就只关心来世了
但老家倒塌，我还是能听出她心中的悲伤
老屋不倒，半生的记忆都储存在
那些青砖灰瓦中，老屋倒塌
我在电话这头能感觉到
过去所有的生活都从中溜出来
爬上母亲长满皱纹的脸和干涸的眼窝

                    2017.7.5

黑暗颂

在黑暗中行走，在夜半那些街道行走
我用沉默来打量它的寂静
像在乌云的一端张望星光的一端
背街的墙壁上开着高窗，却放弃言辞
只有微风中轻轻摇动的树梢
暗示画地为牢的人世并没有例外的安宁
是的，黑夜的街道有什么例外呢
它平缓或艰难的呼吸不过如同生命的奥秘
星光在黑暗中勾出的重重暗影
不过是千万人用苦难雕塑的人间
它千变万化的装饰不过是时光的幻影
光明也不过是从黑暗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2017.7.20

在眉山想起苏轼
 
那么多庭院、水榭、庑廊，似乎都在等他回去
却没有一条小路让他可以踏上的归途
在一处楼阁陈列柜中，一株已经干枯的并蒂莲
轻轻映出故园的海棠、芭蕉和虚竹
这是他冥冥中通往故乡的另一条途径？
像在他乡的千万个明月夜，故乡唯一的短松冈
不染于污泥，不和另一枝相遗忘
像湖北不是西川，惠州、儋州也不是眉山
他却能在其中安下自己的弃置身
并用一方镇纸压住世间读书人穷其一生
也无法诠释的进退二字：除却故乡
有什么地方不是流放地啊
与其在熙攘人世中如过江之鲫
不如一个人在大好河山中独鸟归林

                    2017.7.24

手抄本
 
两面书写的手抄本，我只用一面
我是站在正面喋喋不休的人，也是躲在反面
沉默不语的人，我用一面记录琐碎的生活
用另一面来检索生活中的遗忘
我无法赋予那些旧词以新义，也不能
阻止曾经的观念被潮流一再涂改
并不断沦为内心的挣扎和他人的笑柄
有时候我故意语焉不详、语意模糊
然后在反面用一些短语加以注释
但我已经不能建立起它们彼此间的联系
在这个可以两面书写的手抄本上
我发现只有痛苦能够产生记忆
其他都不过如这个急遽变化的的时代
在轻描淡写中把过去草草埋葬

                    2017.7.25

在他乡山林中
 
远处山麓下的城镇人来人往
我在他乡的山林中
独居乡亲们留下的茅舍淘米下面
城镇有驱散不尽的喧嚣
山中有抒发不尽的寂寞宁静
像孤独的自由，像旱芦花
雪片般遮住半边屋顶
像锦鸡在荒草覆盖的水渠出没
像背叛的逆子轻轻踏进故乡低矮的门槛

                    2017.7.19

桉树和小叶榕
 
喝水就疯狂生长的桉树
长着胡子的小叶榕
那年我独自一人来到南方
桉树在烈日下向蓝天孤独地突进
小叶榕婆娑着沿街伸展
一座被权贵和富庶宠幸的小镇
却没有一片流云能够
为弯下头颅的桉树施以荫凉
也没有一块土地愿意
接纳小叶榕不断伸向地面的气根

                    2017.7.30

绝壁上的孤松
 
在恩施大峡谷高高的绝壁上，一棵松树探出悬崖
相对山中树木它获得的绝对高度
像要把细雨中的幻象抖落
因无所庇护，它承受着风霜、烈日以及虚假的赞美
因为无所依傍，它克服着自己的桀骜与堕落
我想从出生起它就一定在与这个世界
顽强地较量，它的根一定密密匝匝布满周围的岩石
像老人布满青筋的手，它扎根缝隙
从不倒垂着生长，当我们将它比附于人性
说它是苦出身，却从不肯向命运低头
那么，是谁给了它这命运？是大风、飞鸟
还是命运本身，当我们接受这样
一个事实，是不是说一粒被命运抛弃的种子
有它的幸运，也有它在命运摧残中独自长大的悲哀

                    2017.7.15

遗落的火车站
 
深红铁皮车厢，站台上老式时钟，斑驳的枕木
熄灭的信号灯，在一座废弃的火车站
古老的时光和遗忘的生命如一对早夭的孪生兄弟
被埋葬在森林中，荒草从碎石中钻出
还有由远而近的震动的记忆
沿途的食品厂、木材厂在蜿蜒无尽的山谷
还有一个火热年代喧闹的音像
似乎寂静正述说一个悲伤世界折断的理想
一节、又一节，在时光幽暗的隧道
从山凹处偶尔露出它溃疡身躯

                     2017.8.1

蜂 窝
 
蜜蜂是自然界最勤劳的生物，这个判断并不存在
只不过在道德律上被产生出来
在龙潭水库边的山林，我看见成群结队的蜜蜂
在一群野蔷薇中穿梭，只有少数在采蜜
蜂蜜是辛勤劳动的结晶，这是道德判断的一种
它们结构精巧的蜂房是另一种道德
源自人类的仿生学。但在同一种生物上寄寓
人类两种愿望，这是不是反道德的
像出于贪婪的味蕾，我们接受它小剂量的毒
出于难以安身立命的肉身
我们终于把自己囚禁在蜂窝般的土地上

                       2017.8.4

好诗。诗是生活的精华，感情的充电，思想的升华。诗人用生动而平凡的生活素材，朴实而精炼的语言，用诗人的眼光、哲人的视角，凝练了一幅幅生活的图画，人生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