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离苜槿12.6厘米的城市。
12.6厘米，是地图上的距离。

苜槿喜欢在BBS上写一些随意而充满了灵气的文字。
我没有见过她。
第一次看她的文字时，她写到：
那些寂寞的人喜欢网络，因为不管什么时间，不管心情好不好，网上都有人陪伴。我也是个寂寞的人，可对于网络，我只能说是不排斥的。总觉得它很虚无，象泡好的茶散发在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香气，诱人，最终消失。
我喜欢这种比喻。我想一个懂得品茶的女子，该是个不俗的人。

我是唐可，32岁，市场调研部门经理。性格内向甚至有些抑郁。
有个交往了八年的女友。
肖肖相貌秀气，脾气温顺，是适合做妻子的女人。现在正给我做晚餐。

我在看苜槿刚刚写的文章。
她用极平淡的语气描述感情里的故事：
年轻的男孩离开女孩去寻找梦想。女孩每星期给男生写一封信，信里夹着据说可以保佑健康平安的千纸鹤。随着时间的推移，千纸鹤已装了满满一瓶，距离却让他们产生种种误会。两个人黯然神伤，从此陌路。
结婚三年的女人，无意中发现体贴的丈夫有个红颜知己。刹那天崩地裂，温婉的幸福女人生出仇恨怨愤，三个人的生活全部毁灭。

苜槿在文章尾处写：
爱情，是一场悄无声息地战争。你看不到它的开始，只能感受它的结束。
完结才是永恒。
 

(二)    2003/12/30 11:11pm　
一个多月了，网上一直都没有看到苜槿的文字。
而我在这些时间里，仔细研究了这十二点六厘米的距离里所涉及到的所有城市。
肖肖总是觉得奇怪，她不明白我老是抱着地图看什么，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一上网就看着那些城市介绍发呆。
我看得出她眼神里的疑惑。可她什么也没有问，于是我就心安理得地什么也不说。

明天就是元旦。
这已经是我在今年的最后一天里第十三次登录这个论坛。
我并没有许愿。真的没有。
可论坛上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苜槿的新贴。
是她的旅游手札，一些感觉断断续续的文字串起她的整个行程。我像是看到她怎样在那个安静而平和的小镇上听风雨声、观斜阳落。
我的眼前出现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心急着想看清画里的那个身影，她却飘忽着不见。

肖肖站在我身后，终于忍不住问我在做什么。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看到她眼底的泪。
大滴大滴的泪珠没有阻挡地滑落下来，在我精致地木地板上摔成透明的花朵。
“八年了，唐可。八年了我们为什么还没有结婚？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八年可以这样为你耗着？”
肖肖的声音越来越哑，然后像是承受了无尽地委屈一样夺门而出。
我不太懂，为什么同样的戏码可以上演三次？
这三年来，每年的最后一天肖肖都会把这句话重复一遍。感觉像是指定时间里要出现指定的那一幕，就像黄金时段的广告总是那么几个转来转去。唯一不同的字眼是六年、七年、八年。
这很有趣吗？我不觉得。

我在苜槿的贴子后回复说：婚姻是什么？然后关机睡觉。
没有给肖肖打电话，那不是我的作风。

快到凌晨的时候我居然醒过来。抽烟，黑暗里看不到袅袅上升的白雾，只有忽明忽暗地那一点红光。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的是肖肖送的ZIPPO打火机，纤巧细长的机身传递着寒冷的讯息，表面的刻花感觉有点刺手。
把烟和打火机都丢进烟缸里，打开电脑。
苜槿跟在我的贴子后面回复说：
对相爱的人而言，婚姻是一生的承诺。对不爱的人而言，婚姻是一纸约束，规定他只属于她，她也只属于他。仅此而已。

(三)     2004/8/4 10:36pm　
新年的第一天，我跟苜槿说：等你。论坛的聊天室。聊聊。
在我抽完第二根烟的时候，她来了。
“谢谢你来。”
“抱歉，刚去泡了杯花茶。”
“什么花？”
“紫罗兰、千日红、金银花，和茶叶混在一起。水温冷一点的时候，加少许蜂蜜。”
“这么复杂？”
“是的，生活就是这样复杂，有千百种滋味等着你去体会。”
“是这样吗？生活是这样，那婚姻呢？”
“婚姻反而很简单。我身边有许多朋友，只是觉得年龄到了，该结婚了，然后找了个不算陌生的人，就这样娶了嫁了。到登记处照两张照片，盖个章，两个人就成了夫妻，就要过一生了。这就是婚姻。”
“女人不是都希望和自己爱的人结婚吗？不是都抱有幻想，希望多幸福吗？你为什么不这样想？”
“书上说：爱情是可以排除万难；只是，排除万难之后，又有万难。书上也说：婚姻应该是波澜不惊的、修身养性的、白头到老的、清心明目的、相安无事的、护肝养肺的，而这所有，是跟一个你很爱很爱的人做不到的。”
“为什么是书上说而不是你说？”
“书上的观点改变了我的观点，我赞同。但我不是作者，那就不能是我说。”
“你的花茶漂亮吗？”
“是的，紫罗兰枯萎的花瓣在开水的温度下又重新舒展开来，千日红和金银花也变得有生命力，茶叶上下浮动。让你觉得，这仿佛是一场重生。”
“它们死亡过吗？”
“你觉得死亡，那就是死亡。我觉得仅仅是告别，那就是告别。它们只是告别了一种鲜活的状态，干涩和卷缩能让它们保存得更持久，再用温度让它们重新轮回到鲜活。即便最后是把它们倒掉土里，做为花肥，它们又滋养新的生命。有真正的死亡吗？我以为只是告别和轮回！”
“你不喜欢死亡？那是在逃避一种事实。死就是死，生就是生。”
“你说我逃避那就是逃避，我觉得不是那就不是。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是的，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我觉得再没有话说，下线关机。

窗外已经蒙蒙亮，清晨的曙光就要来临。我决定带着SONY N10，去楼下的花园散步。
空气真好，竟觉得有丝丝香甜。
我看见薄薄的雾气，早起的人群，初升的朝阳，挺立的树木以及花朵上的露珠。
花瓣上纤细的茸毛阻拦了露珠的匆匆离去，光线从剔透的的球面折射进我的眼底。
光华四射地刹那间，我好象看到苜槿朦胧脸庞上灵气逼人的眼睛。那个谜样的女子，在跟我聊天时不留痕迹地显露出她的聪慧和敏捷，我每次的针锋相对都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
什么叫四两拨千斤，什么叫绕指柔？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感觉充满了挑战，苜槿，我必定会揭开你的面纱！

(四)     2004/8/6 0:22am　
在这个纷乱的城市打拼了十年，我从刚开始的一无所有到现在行内小有名气，看过太多虚伪的表象。
我本身都变得麻木，为了利益，应和一些东西也不是困难的事情。
除了工作，很少有什么事能激起我的征服欲。我得承认，苜槿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这点。
我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上网，寻找关于她的一切信息。
奇怪的是，她又一次不见了，论坛里许久没有看到她的文字，我每天挂在论坛里面，什么都没做，只是对着电脑抽烟。

似乎吃了很久的泡面和快餐，我突然意识到很久没有见过肖肖了。
我和肖肖每次争吵之后的冷战从来没超过48小时，她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或是直接来我这里帮我做饭。
肖肖是那种很安静的女人，即使在我身边做这做那，她也常常安静到让我忘记了她的存在。
我父母只要打电话给我就会提起我的婚事，说肖肖是个很不错的女子，她在我身边他们二老都很放心。我知道他们心里着急，但我的确没有想要马上结婚的念头。
婚姻的确就像苜槿说的那样简单，那个人并不一定是你爱的人，或许仅仅只是因为熟悉，不会一点都不了解。就是那样过一生。结婚生子，养老抚小，一年年一天天，就那么过了。相敬如宾的一生，这样才不会有伤害。
一生都过着平淡如水的安静日子？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很恐怖。我很早就了解这一点，心里也明白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于是我想再拖个一两年，再晚一点走进围城。
临近新年，往常肖肖都会陪我回家看我父母亲，都腊月二十七了，她还是没有消息。
我以为这次争吵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肖肖过个几天依然会回来我身边安静的帮我做饭洗衣服。只是时间过了太久，一个多月了吧？我都快忘记肖肖的样子了。八年，我和肖肖居然一张合照也没有。

猛地有点烦躁，关上家门，想开车到一个常去的酒吧坐坐。
Box，离家有点远，在公司附近。是一个欧美风格的酒吧，纯白底色的墙上用刷子沾上各种颜色，慵懒地勾画一些说不出形状的图案，小隔间的天花板会挂着很多印象派的画，说不出的怪异和个性，却能让人觉得无比放松。我常常是听着蓝调的音乐，喝着我钟爱的Tequila。
但很多我们想不到会那样发展的事情，它就是那样发生了。而当你返回来想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的车停在红灯的路口，正回忆着关于Box的一切，我看到了肖肖。她捧着大束的玫瑰，微笑着走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微笑着从我面前走过去。
我按了一下喇叭，她抬头，有些意外看见我。她身旁的男人跟她说了什么，她笑着摇头，然后她过了马路拿出手机。
“你靠路边停一下，我们聊聊。”肖肖说。

(五)     2004/8/7 0:46am
我看着肖肖和那个男人话别，那个男人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向我这边张望。肖肖安静地一边笑一边摇头，然后走向我。
肖肖穿着粉色套装，脸庞在路灯下显得有光泽，卷卷地长发，居然让我觉得她漂亮又妩媚。
我没有这么远地看过肖肖，或者是我根本很少注意过她，可我感觉她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有点茫然，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这里干什么，我无意识地拨乱了头发。
肖肖坐到我旁边，问：“你想去哪儿？”
“去Box，想去喝一杯。”
“好啊，就去那里吧。”

Box门口依然灯火通明。找了个隔间坐定，酒保拿来酒牌问喝点什么。
“给他一杯Tequila，给我一杯橙汁，谢谢。”
“呃，你原来不都是喝可乐吗？”
“那是你帮我点的可乐，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喜欢喝橙汁。”
“你没有告诉过我啊！”我觉得很无辜。
“你没有给过我机会说啊！”肖肖有点无可奈何。
“是吗？呃，是这样啊！”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看着天花版上的画发呆。
隔间里今天飘着美国的乡村音乐，这都和往常不一样。
“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好象瘦了。”
“还不是那样。你很忙吧，都没有打电话给我，也没来我这边。”
“去你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呆在那里。”
“呃……”我喝了一口Tequila，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肖肖端起橙汁，轻轻叹一声气。
我看到她右手的中指上有一枚闪亮的戒指，纤细的钻戒。
“刚刚那位是？”我渐渐明白接下来肖肖要告诉我的事情了。
“我答应他的求婚了。他追求我很久了，我以前一直都拒绝他。”
“为什么又答应了？”
“因为你让我明白我不能沉醉于自己造的梦里。我从没跟你说过分手，上次说了，你也没有想要挽回过啊！”
“分手？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我极力地在脑海里搜寻这两个字的痕迹。
肖肖笑得有点凄楚：“你连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分手都不知道！看来，我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我，我可能没有在意。”又灌下一大口冰的Tequila，心稍稍安定了一下。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直在等待你给我一个承诺。我知道你不爱我，你让我在你身边只是因为你需要有人照顾你，而我又足够安静。你真的了解过我，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八年了，唐可，我说过一个女人没有几个八年可以为你耗着的。我不年轻了，我需要安定。我说分手的时候，你背对我盯着电脑目不转睛，我关门走了你也不曾下楼追过，那么久一个电话也没有。我该谢谢你的，你这样坚决的让我更加肯定你心里没有我。”
肖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怕大声一点她的声音就不见了。
“我，我不是有带你去见过我的父母吗？我以为你懂的。”
“我懂。可是你根本就是最爱你自己，你不懂我要什么。我不是那个有资格陪在你身边的女人，所以我放手。”肖肖低着头，转动着她的戒指，声音有点哽咽。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伤你！”我想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明白肖肖要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永远等着你，唐可，希望你能记得。我先走了。”肖肖喝完了整杯橙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抱着她的大捧玫瑰，起身走了。
我想起在网上看的一句话：你离开的时候，我是海角，你是天涯。并再无重合的时刻。

我以为最不可能失去的东西，仿佛瞬间就失去了。我还没看清过程，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失去了。
我以为是平行重叠的两条线，原来根本就是两条交叉的线，只有一个交点，交集过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按了按桌上的铃，告诉酒保再给我一杯Tequila，再拿一箱啤酒。
“你根本就是最爱你自己！”我想起肖肖刚刚说的话。
我爱她吗？我不爱她！
是这样吗？是这样的！

（六）　　　　2004-10-09 16:27:15

公司想要在南方成立一个分公司，大概要一个月左右来准备前期的工作。
副总叫我进办公室说：jacky，你手头上的事情分派一下，这一个月你和其它同事吃点苦，等分公司上了轨道，你说不定都能在那里坐到我这个位置。
我说好，没有问题。
心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我可以不用再呆在这里，那些纷繁的事情，可不再入我的心。

拎了笔记本在机场候机，突然想起苜槿，很久没有看她的字了。
登录论坛，看到她在线。
发信息给她说去出差，一个月。
那边离我这儿挺近的，有机会过来玩！她说。
是的，我一定会过去看你。留下了手机号码，关上笔记本。

遥不可及的云层此时就在身边。
前一刻还在地面，后一刻已经飞翔。前一刻还以为是永恒的，后一刻只留下回忆。
这个世界已经变化得多么快？
我累了，睡了。

遥远的文字，人也越来越远。

12.6厘米。远乎？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