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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月

2007-12-23 02: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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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卜算子

　　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真有什么特别，那也就是在公交站牌附近，莫名其妙地多了张摊子。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并不能称之为“摊”，不过是一张类似五行八卦的图释纸铺在地上，旁边坐着一老者，微闭着眼，手里拿着一筒竹签。
　　所谓的江湖术士，不过是坑蒙拐骗。宋之仪在心底哼了一声。他从不相信算术，总觉得人的际遇命理怎能依据于如此毫无科学的推断。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眉头不禁微皱：怎么10路车还不来。
　　在旁人的眼光看来，宋之仪算得上是仪表堂堂，一身衣着，不显贵气，却也大气。总之，让人觉得视线舒服。偶尔有女子向他侧目，他自是不管不顾地望着公交进站的方向，他是一心只能容一人的男子。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偏头，那个老者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看得他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那老者的眼光，他觉得，有些厉。年轻人，抽个签，如何？老者含笑。
　　直觉地，宋之仪摇摇头，有意识地向外走了几步，离老头远了些。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老者竟起身走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把竹签筒伸到了他的面前。宋之仪愣了愣，转而一个释然的笑，他伸出手，随便拿了一根签。还没待他看清楚签上的字，便已被老者夺了去。年轻人，你跟我来。老者径自转身走回摊旁。
　　周边等车的人看了这一幕，眼神都有了些许异样。毕竟，人人都有好奇心，老者这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吊足了人们的胃口，有好事者开始怂恿宋之仪：你去听听，看这老头会说些啥，你自己抽的签，你总归要知道嘛。突然之间，宋之仪觉得自己很是被动，无耐，走了过去。
　　他还未开口，老者自顾问了起来：你知道“卜算子”吗？宋之仪点点头，他还是懂得些文学常识，知道“卜算子”是一种词牌名。那么，这阕词，你也应该知道了。老者像是疑问又像是肯定的语气，宋之仪不大确定地再度点点头。接过老头递来的签，低头一看：
　　卜算子【宋】李之仪：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词……宋之仪觉得有那么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真地很难说。首先，第一眼，他觉得这词作者与自己的名字好象有些暗合。他叫宋之仪，而这阕“卜算子”是宋人李之仪所写；再次，只是粗略一读，他就知道这词，契中了他的心事。他心里已有的那个人，与他，真是隔了一条浩瀚的长江。
　　抬眼再看老头，只见老者闭着眼，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宋之仪忍不住了，老先生，您，能解释下吗？老者笑而不答，良久，睁开眼，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盲龟浮木难相逢，机是花发今年枝。然后，又说：年轻人，这签就送给你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一种机缘。宋之仪拿着签，默默地读着写在上面的词句，沉思不语。
　　直到坐在了10路车上，宋之仪还在想着老者撂下的那句话：盲龟浮木难相逢，机是花发今年枝。这是什么意思？似懂非懂的，宋之仪把玩着手中的竹签，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彼时，正在过长江大桥，看着桥下宽阔的江面，尽管距离有些高远，但是宋之仪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江面上因风而起的波澜，看着看着，心思在不知不觉地漾动。
　　每天上下班，必经长江大桥，人坐在车里，车行在桥上，心里就在想着一个人。宋之仪有时都恼自己的忧柔不坚决，怎么说忘记却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自从两人分手之后，他还是改不了习惯地继续坐着10路车，这是一辆双层车，他和她最喜欢坐在上层顶前的位置。那个位置被他和她戏说是情侣坐，因为，一前排，仅此两个座位，透过宽敞横幅的车窗玻璃，看沿街的风景，自是惬意得不得了。现在他还是坐在他常坐的位置，身边的那个座位，有时是空的，有时是男人或女人或孩子或老人，但再也没有她。
　　宋之仪学会了发呆走神，尤其是过长江大桥的时候，发呆走神得更为严重，望着江面，望着一眼可及的长江水，他总在想南唐李后主的那句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他会暗自苦笑，这一江水，当真流得动他的愁？而且，在抽到这签之前，他是真没想起还有“卜算子”这一阕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整阕“卜算子”的意思，他是懂得的，他只是反复地念叨着这两句。暂且不说长江头尾到底细分为何，他想着他和她，怎不是一个住长江这边，一个住长江那边。每一次约会见面，要么他过去，要么她过来，要么一起过去过来地都不嫌麻烦，往返地乘坐10路车。亲昵地坐在一起，说着闲言碎语，再细碎的话语，他都觉得与情话一般动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爱。
　　如今，爱说没就没了，至于原因，他哑然。不是误会，也无须解释，总之，是不合适。不是她不合适他，也不是他不合适她，而是她的家庭与他的家庭，这两者之间的不合适。多么的俗套！可也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他总以为爱不过是两个人的事，其实，一直都不是两个人的事。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和她坐10路车的时候，她靠着他的肩膀，哭得那么伤心，让他难过得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她的快乐。他还记得她对他说着让他忘了她之类的话语，而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地难受。他还记得他望长江时望见长江边一起牵手散步的情侣，他心疼为何他和她不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想起了什么，宋之仪翻开手机，找到个人文件夹，里面存放了一条信息，是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她告诉他，说她正在举行婚礼，请他比她幸福，她会放他在心里，像藏秘密一样。那天夜里，他醉得一塌糊涂。次日醒来，他收拾好房间，清理了一切有她在的痕迹，把房间恢复到了以往没有她的样子。只是信息，始终没删。他知道她婚后过得挺幸福的，他知道她丈夫待她很好，他知道她生活安稳，他知道他没有什么放不下，只有舍不得。
　　也有好心的朋友相继为他介绍女友，他一概笑着拒绝。他，宋之仪，比任何都要明白自己，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宋之仪，还是每天坐着10路车过着长江，还是坐在车上想着心里在想的人，还是望着长江发呆走神直到猛然醒来该下车了。这没什么不好，宋之仪觉得男人专情并不是过错。
　　对不起，您能把您的公文包拿起来么？有人过来询坐。宋之仪歉意地拿起放在身边位置的公文包，腾出了座位。落座的一位年轻的女孩，说女孩年轻，是因为女孩衣服前襟别着就读大学的校徽，相比之下，在参加工作已多年的宋之仪眼里，女孩自然年轻。女孩听着随身听，嘴里也哼哼有词，听来听去，不过是些流行情歌。
　　女孩似乎是对宋之仪手中的竹签来了兴趣，宋之仪也大方的递给了她，女孩读完了词，对宋之仪笑得很甜：这首词，我也喜欢。噢？宋之仪挑眉，为何？女孩将竹签还给他，带了点畅想：最美不过是相思，心里有这样的感觉，就已经很美了。可是，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彼此无法见面，相思也是徒劳。宋之仪笑着指了出来。女孩嚷了起来：最后不是还说了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嘛！宋之仪笑笑，心想年轻就是好，就连相思这么苦的一件事，都能想得如此美。
　　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女孩从随身的背包里竟然翻出一本诗词鉴赏字典，特意找到“卜算子”的品评给宋之仪看。“女主人公对心上人的期望——期望他象自已一样心无旁属，守情不移。”读到“只愿君心似我心”的这句释意，宋之仪有些神伤，他想，他的心无旁属、守情不移，她能知道吗？
　　宋之仪合上字典，刚想还给女孩，又心带侥幸地翻开字典目录，发现附录有佛语收录，其中赫然有着老头说的那句话。有些意外，怎么诗词鉴赏字典里会收录佛语。女孩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这是盗版的嘛，我当初就是觉得挺实惠的就买了，你看，后面还有汉英翻译呢。宋之仪啼笑皆非，这盗版盗得真是绝了。
　　“盲龟浮木难相逢，机是花发今年枝。”出自佛经《杂阿含经》里一则描绘“人生难得”的譬喻，感轮回叹因果。总体的意思就是缘分，或者说因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意思。所警禅理：过去的已然过去，活在当下才算幸福。
　　仿佛当头一棒，宋之仪只是读着最后一句“过去的已然过去，活在当下才算幸福。”是呵！过去的，成了回忆，而回忆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纵然有再多的苦，但都已然成了过去，如何强求，何必强留。不如笑着面对现在，活在当下，才算是幸福。突然地，好象打开了心结，他好象豁然懂得了她的那句请他比她幸福了。
　　把字典还给了女孩，宋之仪在10路车刚停靠的站下了，他穿过车流跑到马路对面，又等上了一辆10路车。他要返回之前乘车的站，把手中的竹签还给老者，因为，他彻底懂得了竹签的含义，他不需要再留着它了。不要再念念不忘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做不成爱人，还能是朋友，一样的能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为何一定要比着幸福呢？一起幸福，多好！
　　回到之前乘车的站，老者还在，好象笃定了宋之仪会回来找他一样，老者只是一句：你来了。前手接过宋之仪递来的竹签，后脚就收了摊，临走并未对宋之仪再说些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对宋之仪点了点头，消匿在人群里。
　　宋之仪站在站牌下等着下一辆车，他决定换一辆公交换一条公交线路，唯一不变的，依然还是会过长江大桥，只是，心情断不一样了。

[COLOR=blue]不要因路远而踌躇。只要去往，必到达。[/COLOR]

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