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阳始终无法让自己相信卞子琪已经死了。若不是顾刚那张痛哭流涕的脸时刻在她眼前晃着，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事实。要知道，昨晚，她还和子琪一起吃了晚饭的啊！
　　顾刚一副失魂未定的样子，水杯被他握得死紧死紧的，阮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顾刚手上一根根突起的青筋。阮阳觉得它们就像一条条绿色的小蛇，再加上顾刚因为情绪激动而走调的声音，这一切，都让阮阳感到莫名的恐慌，心里压抑得厉害。
　　阮阳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夏季的烈烈阳光便赤咧咧地照进了她的眼里，不由自主地，阮阳眯起了眼。然后，她看见对面高楼的天台，子琪静静地站在边缘，对着她笑。阮阳强忍住心底那声惊呼，转身打断了顾刚的话：别再说下去了，你带我去看看她。
　　在跟着顾刚去医院的路上，走在后面的阮阳，望着前面顾刚的瘦削背影：原本就不显高的他，此时驼着背，又矮了些。自从子琪带顾刚来见她，她便看不起这个让子琪不管不顾都要和他在一起的男人。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阮阳硬是觉得顾刚这个人有些阴沉甚至是猥琐，他和天性活泼外向且高挑的子琪站在一起，就好像俗语里说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果子琪是鲜花，顾刚不用说，就是牛粪。
　　医院离阮阳的住处不远，但是在骄阳下步行二十来分钟，也是件苦事。顾刚先她几分钟到医院，站在医院门口的树荫下等着。当阮阳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反而是满额的汗，看着树干上那只蝉壳发呆。阮阳不过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是受惊地竟跳了起来，转而反应过来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这举措倒是让阮阳愣了半天。
　　不知道为什么，从顾刚来告诉她子琪的死讯，阮阳总觉得顾刚的表情很做作。也许是一开始就对顾刚有芥蒂，对他已有自己的主观思维定性，导致现在看顾刚，阮阳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再又有之前在家一个恍惚时凭空看见子琪的笑，隐隐地，阮阳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她没有多想，毕竟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
　　
　　通往太平间的走道很幽暗很安静，只听着自己和顾刚的脚步声，深深浅浅地在走道里回响。阮阳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纵是经历过生离死别，阮阳的印象也仅仅止于白色被单覆盖下动也不动的身体，她无法想象她熟悉的子琪此刻和那么多的陌生人躺在同一间房的情景。
　　当阮阳站在太平间的冷冻库门口，看守员冷冷地问着他们要看望的死者的名字，阮阳有多么不愿意说出“卞子琪”这三个字。直到现在，她还是在想着子琪仍活着的事实，脑海里满是她和子琪一起度过的快乐场景，阮阳的思想接近崩溃。
　　阮阳几乎是脚步机械地被管理员带到存放子琪身体的冷柜前，眼神呆滞地看着管理员拉开柜门，子琪就这样睡在她的眼前，睫毛上已凝着薄薄的冰霜。
　　怔怔地，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了，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一分钟，阮阳才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神色具哀的顾刚，阮阳很是诧异自己怎么哭不出来。在管理员催他们离开的时候，阮阳豪不忌讳地弯下腰，她的额抵着子琪的额，用着只有她和子琪两个人才听见的声音：子琪，如果真是顾刚害了你，我一定会为你讨还公道！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阮阳不知道，总之，她就是对顾刚起了疑心。
　　死亡鉴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是“一氧化碳深度中毒，排除他杀，此为死者自杀”。顾刚是今早8点下早班回家才发现她已出事，按照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是在夜里2点半左右。子琪住一楼，门窗完好，没有一丝被撬过的痕迹。难怪会被认定为自杀。但是阮阳偏就是不信，子琪为什么自杀？子琪根本就没有理由自杀！
　　回到住处，打开冰箱门拿冰水的时候，阮阳看见子琪前天在她这里过夜时留下的一瓶喝剩的橙汁，有片刻犹豫，阮阳还是放下了冰水，拿起橙汁。
　　复又站在窗边，举起橙汁瓶在太阳底下看着，剩下的橙子在瓶子里滚来滚去，玻璃瓶身在阳光下被度了一层淡淡的七彩色。挪开瓶子，她又看见了对面高楼的天台上，子琪站在天台边缘，对她静静地笑。忍不住倒退几步跌坐在沙发里，阮阳的眼里渐渐地涌上了泪水：子琪，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然后，她看着子琪笑而不语地淡散在空气里。
　　
　　阮阳，你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顾刚！子琪挽着顾刚的胳膊，笑吟吟地。阮阳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子琪，很幸福的样子，可是顾刚却有些拘谨不自在。更让阮阳惊愕的是，当天晚上，顾刚竟打电话约她出来。
　　那天晚上，顾刚告诉她一个让她匪夷所思的事情：子琪有精神分裂症！她无论无何也不敢相信，和子琪从小长大，子琪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怎会不知道？若说子琪有精神分裂症，恐怕说话的这个人才是精神分裂吧！但是顾刚却给她看了一份病症报告，上面明白无误地写明了子琪患有幻觉障碍。
　　顾刚说，子琪发病总在夜里，经常睡着睡着会醒来对着空气说话，情绪好的时候，只是自言自语，有时表现出一副倾听沉醉的样子；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发怒甚至是恐惧，会躲在床底。顾刚还说，带她看医生，她不去，她说自己有在吃药，可我根本就没在家里看见她吃药。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我也找过，连一个药瓶子都找不出来。顾刚接着说，你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吗？我想，你能帮助我。
　　听着这一番话，阮阳无法言语。确实，她和子琪从小一起长大，可她真不知道子琪患有精神分裂。子琪不是没有在她这过夜，但是那几个夜里，子琪都很平安无事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望着顾刚询问的眼神，阮阳感到一阵眩晕。
　　子琪的病症报告那晚被阮阳复印了一份带了回来，次日托一位懂医学的朋友看，亦是肯定了报告上的检测数据。于是，阮阳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子琪在她这里过夜的时候从未发过病？一次是巧合，难道次次都是巧合？哪怕是有次子琪和顾刚吵架，赌气在她这里住了半个月，就是在这半个月里，子琪都还是她认识的健康的子琪。她后来只是给顾刚发了一条信息：如果你真的爱她，请你继续爱下去。顾刚没有回她的信息，她也并没有和顾刚再联系。
　　阮阳的性格是好恶分明，第一眼见顾刚就不舒服，她自是不喜欢再接触。但是，只要是子琪喜欢的，即便她不喜欢，她也不会拦着。所以每次听子琪在她面前说起顾刚怎样好的时候，阮阳总是笑着听着。的确，她不喜欢顾刚，可她喜欢被顾刚爱着的子琪是这样的幸福样子。
　　
　　一直窝在沙发里，从傍晚时分到夜深沉，阮阳动也没动，胸腔里只是一阵闷。她想起昨晚子琪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子琪对她说了一句话：我要和顾刚分手。
　　当时阮阳正在给子琪盛汤，而子琪说话声音又小，阮阳听是听清楚了，但不敢确定。待到想问的时候，偏巧被一通电话给打断了，直到子琪饭后离开，阮阳都没想起来问她为什么想要和顾刚分手。而子琪出其不意地在预备下楼的时候，转身走回来抱住了她，又很快地松开了手，仍然是甜甜的笑，才是离开。
　　想起了这两个细节，阮阳神经敏感地拿起电话翻到顾刚的号码，拨了出去却被提示已关机。抬腕看看手表，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阮阳起身去拉窗帘，手一抖，她又看见了子琪。有着无法控制的冲动，阮阳推开了窗，但是窗外除了是黑夜还是黑夜。子琪在哪里？她眼前浮现的，是睫毛结了冰霜的子琪，是躺在医院冷冻柜的子琪。
　　心里的疼痛，一阵疼过一阵，阮阳粗略地冲了个澡就进了卧室休息。并没有直接睡下，床边的台灯散发着温和的光，放置在一旁的像框，照片里的子琪抱着她笑得一脸灿烂。
　　拿起像框，阮阳再度陷入沉思。良久，眼神不经意地一瞥，她发觉像框左下角有照片露出边角。这个像框是卡式的，时日用久了，卡劲会松掉，经常照片会从里面露出来。阮阳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但是，她错了。
　　当阮阳扒开像框的刹那，有照片掉出来，还有一张纸片。纸条是对折的，落在照片上，正遮住了阮阳的眼。阮阳仿佛猜到了什么，连忙拿起来看，果然是子琪写的，笔迹端正。
　　
　　顾刚刚打开防盗门，便被阮阳一把推了个趔趄，因为还未睡醒，于是站不稳地跌倒在地上坐着。阮阳一边哭喊着，一边用随手的提包打着他的头：你个混蛋！顾刚很是狼狈地在地上躲着，阮阳则追着他打，哭喊着：你个混蛋！你个混蛋！……
　　渐渐地没了力气，阮阳坐倒在地上，仍是哭，不停地哭，哭得顾刚头皮一阵发麻。他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镇静的阮阳失态成这样，即便是在医院的时候，阮阳都没有这样哭。顾刚先站起来，然后他把阮阳拉起来拉到沙发里，在这过程里，他被阮阳踢了多少下，他数也数不清。阮阳挣脱着想要从沙发里起来，被顾刚死死地按着：阮阳，你到底怎么了？！
　　阮阳终于停止了哭声，她狠狠地看着顾刚，看得顾刚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松开了按着阮阳的手。阮阳在包里找出那张纸片，虽然面带泪痕却面相平静地递给顾刚。
　　不过是看到了第一句，顾刚便手抖得厉害，他不相信地看向阮阳，迎向他的，是阮阳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顾刚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继续往下看：
　　
[FACE=宋体][FACE=楷体_GB2312]　　阮阳：
　　
　　顾刚竟是我们找了十年的那个人！
　　若不是他，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痛苦了十年，十年啊！阮阳，你曾对我说过，让我忘记过去，这样才有更好的未来。可是我忘不了。还好，有你在，有你陪着我，有你支持我一直找他找下去。
　　是我瞒了你，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他。你认不出他，我怎么会认不出他呢？虽然他改了名，可我还是认出了他。于是，我接近他，认识他，喜欢他，爱上他。可笑啊，我还是爱上了他。十年之前，他让我失去了我爱的人；十年之后，他竟成了我爱的人。多么可笑的爱情，给我开了天大的玩笑！
　　我知道，你爱我，你心疼我，你不想我受到伤害。所以在你面前，我一直都很坚强，我要让你看到我活得很快乐。 可我实在逃不开来自内心的煎熬，为什么被害的是我而不是别人？为什么？我痛苦，于是我患了幻觉障碍。尽管这件事除了你就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可我总能听见被人嘲笑的声音，我害怕，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可怜我，我不要你的怜爱。
　　是的，和你一起睡觉的时候，我都趁你不注意，在你睡前喝牛奶的杯子里放了安眠药。如此，夜里你睡熟了，你就不会看到我发病的样子，这样真好。对不起，在我决定离开你的时候，我终于有勇气向你道歉。
　　我想，在我的性格里，终究还是懦弱的吧。否则，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他，我的心里，是你想象不到的恐慌与惧怕。我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他，从我带他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不喜欢他。正因为这样，我更要感谢你，感谢你一直喜欢着我、陪伴着我，从不离开。所以，我请求你不要恨我的懦弱，好吗？
　　还有，你转告顾刚，我不恨他了。不管是十年前的他，还是十年后的他，我的死，是我自己的选择，都与他无关。
　　
　　子琪 绝笔[/FACE]
[/FACE]　　
　　抬起头，顾刚的笑意里有着惨然：阮阳，我明白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但是我依然要说。十年前，我十九岁，那天晚上正是我十九岁生日，和一帮朋友们喝醉了酒。我们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前面有一名女孩一个人走着，我借着酒胆说了一声看谁有勇气去亲那个女孩一下，于是我便上前拦住了那女孩，再然后，然后……
　　被阮阳愤怒地打断了：再然后你们就轮奸了她？你们简直就是禽兽！顾刚艰难地再度开口：对不起……阮阳一巴掌甩了过去，顾刚没有躲避，听着阮阳的哭诉：那天，也是子琪的生日啊，她刚满十六岁啊，一个女孩美丽的十六岁，就是这样开始？你个混蛋！……
　　在她未曾注意的时候，顾刚几步便冲到了后阳台，刚刚来得及反应，顾刚已经跃过了阳台，然后留给阮阳的，是他从二十四楼下坠的身影。
　　阮阳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顾刚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还报子琪。依稀听见了顾刚落地的声音，也许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清脆的生命绝响。阮阳一阵疲软地瘫坐在地上，下意识地，她抬眼望向天空：子琪，这其实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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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几天都在想，有些文章，果真是我写出来的吗？尤其是编的那些短篇小说，我自己有时看看都觉得好陌生。可能写文章是会有个发展期以及瓶颈期，至少我现在这段时间，写什么都觉得不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