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幸福大街上的孩子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生在80年代中期的朋友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出生的孩子是走在幸福大街上的，关于这一点我的父亲母亲以及我的老师们都深信不疑。没有自然灾害没有十年浩劫没有成份差异的幸福生活曾是无数人的梦。现在要从我们这代人的记忆库中搜索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都不太容易了，眼前的时代甚至早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神话甩开老远了。

你们是走在幸福大街上的孩子，他们如此语重心长地说。




１．整个八十年代留给我的只有五年。五年最多也就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会说话了会走路了，就像一个没有灵气的小宠物终于被调教出少许灵气来了，而严格意义上的记忆库尚在建设之中，所以赶上传说中红遍大半个中国的83版“射雕”时已经慢了一拍。接踵而至的续貂之作大概是《少林寺》之类的功夫剧——请原谅我用了一个感情色彩有争议的词，如果是生在70年代或80年代前期的看官请尽情发挥主观能动性，将“续貂”改为“续雕”。因为无论是从人物的造型还是打斗的场面来看我都没有拿它们相提并论的冲动，要是说前者是香港影视的开山之作而后者开大陆武侠剧之先河，这种理论性的语言已经超出我当时理解能力的范围。倒是深入人心的黄蓉一角成了一代女生的典范，娇俏可人中集天使和魔鬼于一身。成为很多女孩子的终身导师，包括我在内。




日本动画片就是借着这阵东风席卷中国大地的，脆生生的童音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微微上翘尖下巴让我至今记忆犹深，拥有一套花仙子小甜甜那样雪一样白的公主裙不知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然而在那个年代真是遥不可及，只能缠着父母买来很多张贴画进行描摹，竟能动辄半天不要人哄。然而母亲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将来好好念书才能穿上漂亮的裙子，我便将读书视作一件神奇的事情，相信它甚至能让我像蓉儿一样聪明。于是听话的背诗或者习字去。我总觉得我们这代人读书的目的很复杂，大概是从小就负载了太多太重的希望罢。反正就我自已而言是亲历了一个原本注定要长得精灵古怪的蓉儿一样的丫头惨败给学校的。这是后话。

不久就知道我在出生不到6个月的时候这个出演绝版黄蓉的女子就香消玉殒。传说是自杀。这让许多人唏嘘不已的同时过早地终结了我的偶像崇拜年代。二十年前还不懂死亡因为生命之书只翻开了个封面，二十年之后的一天突然有人在网上披露当时不为人知的内幕，却不再激起人们多大的兴趣。谁知道青冢之下的那缕孤魂如今托生何处？？于是选择平静地捕捉她在剧中的一颦一笑，直到笑得满眼都是泪。当年还是跑龙套的刘德华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金马影帝，当年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谢贤则是人们几年前翻谢庭锋的家谱时再次被发现。

20年可以发生很多事，20年也必定会发生很多事。




２．之后的两个五年似乎都在学校里度过，从镇上那所年岁最长的小学到高手云集的市中学，我逐渐和故乡若即若离。童年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走在学校路上的我说再见的呢，我真的有些措手不及。小学里那些摇摇欲坠的校舍楼和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加上每个冷得出奇的冬天奠定了我最“寒窗”最原始的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电视的权利被不明不白地剥夺了，看《射雕》时数十个大人小孩接踵摩肩的情景不是一直激励着父母节衣缩食才将电视机请进家门吗？为什么母亲甘心将这个曾让她十尺见方的屋子一度门庭若市的宝贝束之高阁呢？总之我的记忆中再也没看过一部像<<射雕>>那样完整的片子。

更要命的是母亲的情绪似乎随我考试成绩的高低而波动，我从小就在理科方面显示出惊人的木讷，于是那些捉襟见衬的数学分数就害得我很多时候都让恨铁不成钢的母亲锁在房子里。直至多年后我孤身去异地求学而每逢佳节倍思亲时竟发现我对他们的爱和感激下还藏着深不可测的恨。他们对我有过那样多名目繁多的要求让我数都数不过来，似乎大到社会交往的为人处世之道，小到生活中的每处细枝末节都必须遵照他们的意愿。其中最不能容忍的是被严格限制和他们认定的坏孩子交往。为了反抗我甚至尝试过离家出走，可惜最终被狭小的天地逼了回来。从此以后就学会了用一脸淡然来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若有所思，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冷漠的孩子，她说。那一瞬间她的脸上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让我有些得意，彼时我的个子已经蹿得比她高了。为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只是走了之后挂念那盆养了三四年的月季，它似乎有些残败的迹象了。这一走一个半年回来大概回来了只剩哭唱葬花辞的份。所以冬天回家看到满树满枝灿烂的花竟让我欣喜若狂，那生机勃勃的样子显然比我在家时长势更好哩。于是陡然生出几分对母亲的感激来。种月季是一定不能忘记常常修剪枝条，不然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父亲静静地说。我心中郁积了多少年的冰山一样的恨突然间崩塌了，被蒸发飘到空中化成云，全是的细细的水珠子。

但他们终究还是失去了我。15岁，我推开了第四个五年之门。




３．前面说过我们这一代人读书的目的是很复杂的，其实上了高中后这个目的自然就水落而石出了。所有的指示都面向同一个目的地，那就是跨过高考那道坎圆一个大学梦。我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个资质平平的孩子对某个高等学府为自己留有一席之位不敢有多大奢望。身边的朋友们雄心万丈地在数理化的战场上奋力拼杀时，我除了自卑还是自卑。很遗憾我没有化这种悲愤力量为动力，可能是先前和母亲旷日持久的冷战中我习惯了隐忍。我就在这种刻骨铭心的自卑里数完了三百多个日夜。中国的教育制度唯一让我安慰的是像我这样的跛子还能被文科班收容，可惜不久后就绝望地发现那种死气沉沉的文科生活依然足以置我于死地。但最终以我的心灵抗争的惨败告终。只敢偶尔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展望一下惨淡的前程。

2002年的夏天有什么事在发生我全忘了，感觉自己就像眼睁睁地看着泰坦尼克号下沉的游客，等待着生，或者等待着死……




４．所幸扩招政策几乎使大学入场券人手一张，我稀里糊涂就上了大学。想到这么多年为高考消得人憔悴觉得有点不值。当然这是过来人的语气。事实上我是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踏在大学校园每一寸土地上的。

初一的时候热播《十六岁的花季》，12岁的我对于16岁有着怎样强烈的向往已经记不清楚了，高一的时候热播《将爱情进行到底》，15岁的我对于将来的大学生活有过怎样的憧憬也被淡忘了。因为我真的走到16岁或者18岁甚至20岁的时候蓦然回首间才发现生活一直偏离梦想的轨道，而真正脱轨的到底是生活还是梦想呢，我一直没能找到问题的答案。总之影视剧中的人物原型只有一个，可能不是我也不是你，但不能排除一切可能性。平淡的生活让我不得不保持沉默。只有一点是让我庆幸的，那就是演绎美丽青春的人都慢慢变老了。他们脸上的青涩褪去后不知不觉就遗失掉了懵懂。岁月流过指间彻骨的冰凉会让他们疼痛，终于为不再飞回来的青春小鸟失身痛哭。




而我的青春尚待书写。




那段时间我自以为是地为他们悲伤，那是第一次认同了我是一直走在幸福大街的孩子。刚从高考的战场上解甲，大学的第一缕晨曦温柔地刷着我的眼睫毛。果然是天高地阔！！现在想来才明白这种宽阔感其实是网络开的一个窗口……

和很多刚进大学的孩子一样，我也过各式各样的数不清的计划。在图书馆邂逅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修修恋爱学分名列首位，接下来是安安心心地做回音乐虫子，再接下来是正大光明地啃砖头小说，另外好像还有领略我们中文系逼人的才气——姑且简称“四点计划”吧。然而现实从来都不肯轻易向计划妥协。我在梳理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时应用归纳法得出这一点。

因为步入了网络的任何一个窗口都足以将“四点计划”粉碎掉。可惜在网络中摸爬打滚了好几年还是“文盲级”的，并且我坚信很多人跟我水平相当。先别忙开骂，这个词是摘自我们老班语录的。并附有注释：会上QQ聊天不跟会说话的文盲一个样吗？

刚进校时外面网吧还寥寥可数，一场非典过后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倒是大大缓解了我们这种小学校图书馆的客流压力。总之我的第一点计划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当然从理论上讲网络也是可以成就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可是见光死的机率太高，一见钟情的事也有，但你不能一辈子就看他/她一眼吧。毕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是轻舞飞扬，也不是每个男孩儿都是痞子蔡。面对这种严峻的现实，我们全寝室只好使出杀手锏对外一致宣称卖小白菜的，谁知没有异性愿意加入劳苦大众的行列，所以我很悲伤地发现我们其实应该改行卖玫瑰花。卖不出去的贿赂一下丘比特也好啊。

后来只好我就一心一意地复苏我对音乐的情结去。我没多少关于潘美晨、赵传、齐秦的记忆，怎么听罗大佑也觉得没哥哥姐姐描述的那么神。对于音乐我承认我的听觉是一直都是对我很有意见的。台湾那边刮起民谣风时我年龄尚幼，听得懂的时候却是树情风止。听摇滚得眼观六路以防别人目光有异，终于不用偷偷摸摸了崔健何勇张楚又没多少氛围了，只赶上了个不入流的许巍。惟一有点安慰的是朴树，我一直看着他从愤怒的青年长大成人。不然只能老听王菲，还要忍爱一会“菲X”一会“X菲”的煎熬。

我向来认为音乐是一种崇高的艺术，像我这种五音不全的人最多只能留在听从席上，偏偏网络歌曲打着平民化的旗子让所有人到上大吼大叫。伴随着阳春白雪的倒地身亡，人们开始为搞定了曲高和寡的难题雀跃欢呼，却忘了走上寻常百姓家的鱼翅大抵相当于一碗粉丝的价值。

和音乐相比较而言，我宁愿上网看小说，而且拒绝阅读一些评论家对网络文学的口诛笔伐。至少我不用再厚着脸皮去书店蹭书看，还有机会上BBS灌水拍砖。尽管到２００２年时安妮宝贝慕容雪村风吹佩兰他们只留了个不咸不淡的背影给我．可惜的是，《中国当代文学》在我第二个五年没结束的时候就嘎然而止，不少人对90年代中后期有关文学的印象只限于世纪末的“金王口水战”。事实表明我们这代人既不是武侠小说的粉丝，也不曾把言情小说当过粮食。所以很难说没有经过琼瑶阿姨洗脑的女孩子几个会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男生据说是天生就有仗剑走天涯的情结，所以选择了游戏世界——第四点计划被无情溺死的症结找到了：昨日灌水去，归来泪满襟，放眼发帖者，多是外系人。大一大二的两年时间我都像是泡在BBS中的一尾深水鱼，好不容易崭露头角的时候有个家伙居然连续发问，你是中文系的吗？你真是中文系的吗？你真的确定你是中文系的吗？让我好不心酸，忍不住回复老兄中文系的土地都被践踏得体无完肤了，再不横空出世一个我岂不是天理不容！！然而我依然觉得寂寞，偌大一张以文字信息作为重要载体网络居然鲜有中文人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中老班一语道破天机——读不了别的系的都奔中文系来了。果然是以行动实践了蔡元培先生“兼容并包”的号召。又听说从93年开始北大中文系就再也没进过各地的文科状元了，我看我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80年代中期出生的我们和这个时代的关系就像两只咬不紧的齿轮，偶像崇拜年代阿翁自杀了，迷恋音乐的年代黑豹散了，苦读小说的年代金庸封笔了，懂得诗歌的年代海子卧轨了，规划未来的时候大学生又贬值了……似乎我们总是在拼命地追赶着什么又总是被现实甩在后头。这才明白几年前我的悲伤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天真。这条大街什么时候这样安静得让我害怕？是不是一场热闹的晚宴过后注定是一地的杯盘狼籍和死一般的冷清？我常常想我要是早几年生或者晚几年生是不是会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快餐式的生活。哪一种信仰伴随我们一起老去。我多希望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蚌在分娩着美丽的珍珠。

这段日子我一直平静地生活，并且学着咀嚼幸福。吃饭，睡觉，上课，考试，偶尔也会逃课，也上腾讯打升级或者用MP3下些过了气的歌。不再做一个老是和生活搞不好的人关系的孩子。希望所有的孩子都快乐。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有向生活学习的本能。

如果有一天你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风雨之后的彩虹，请你跺跺脚，那大地上厚实的回响就是从幸福大街上传来的。请在那一刻开始微笑，笑我的整篇习作充满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嫌疑。

写得真的非常有真情实感，又有自己的独立思考。
早熟的孩子注定比别人痛苦些，注定比别人走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