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不觉中，竟喜欢上了搭中巴，说是喜欢，只是相对而言，相对于麻木和出租车，我 从来只选择中巴。
　　倒不是因为中巴相对便宜，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十分消极的人，却又偏偏喜欢凑热闹。我喜欢坐在车厢
后面，点上一支烟，然后听车里的人高谈阔论，越吵越好，吵到自己麻木为止。
　　我所在的这个城镇很小，所以中巴也很少，只有4路，我所乘的是2路，路线和我的生活一样单调。
　　我的生活的确是单调，除了上班，就是下班，偶尔也上上网，或者翻翻书。我并不在意生活的单调，反而越
单调越好。因为我是一个很消极的人。
　　我消极到老实，人见着也欺负，在一个小机关上班，每月月底发工资，领导总以莫须有的理由扣我的奖
金，其实这我也并不在意，因为我很消极，只是领导的理由让我十分不解：什么偷机关后院的萝卜；调戏
老妇女主任之类的等等。
　　我几次想找领导说，但每次在咸亨酒店喝过酒后，就劝自己算了，他能给个理由你，说明是给你面子
，我要理解领导。咸亨酒店是家坐落在机关不远处的一个小酒家，老板似乎很喜欢鲁迅，竟也取店名叫“咸亨”。
每月月底我都会来这里喝二两酒，只喝二两。老板的酒的性子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竟也能烧去
很多忧愁。
　　这个月底来得有点晚。要了二两酒，细细地喝完，只喝到天将放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已下起了朦朦细雨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六月飞霜”来，真是冤枉啊！
　　我抬腕看了看表，快六点了，应该还有最后一班中巴。我站在过道上等车，突然很想抽烟，可火柴怎么
也划不燃，烟也被雨水打湿了，我将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住转了几转，一抬头，车来了。
　　我晃晃悠悠地上了车，再晃晃悠悠的掏钱买票。车里没有人，只有对面模糊的售票员。车子启动了，
偶尔有几片路灯光扫进车内，闪烁之间，我看见一张美丽的脸。
　　车里的空气沉寂的有点凝固，让人有点艰于呼吸。我的心跳的很厉害，好象这些年它一直没跳过
一样。我接触了她的眼。
　　下了车，然后站着等车子开过，我忍不住侧过了头，这是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我从模糊的雨雾
中看到一个大红的油漆圈里圈着一个大红的7字。
　　是7号中巴！
　　上楼的时候，我感到腿有点软。是今天的酒力发挥的太快了吧！我想。
　　　　　　　　　　　　　　　　　
　　　　　　　　　　　　　　　　　
　　二
　　　　　　　　　　　　　　　　　
　　第二天，我刻意地等7号中巴。由于我骨子里是个消极的人，不喜欢刻意，所以我总觉得应该找出一点什么
来解释这种刻意：我的幸运数字是7。
　　车来了。我毫不在意的上车，毫不在意的买票，然后再毫不在意地坐下毫不在意地斜着眼睛有意地望她。
　　她扎着两个辫子，没有化妆，玩清纯，可是却玩得一点也不做作，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车上突然上来两个歹徒抢劫，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我冲上去就是两鞭腿，将那两个歹徒放倒在地。
　　“啊打……”我学着李小龙的姿势。
　　她说话了：“多谢这位大哥舍身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有以身相许。”
　　“姑娘，在下救你的动机很单纯，但姑娘既然执意要嫁，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竟陵办事处到了。”
　　我还未想得十分妥当，她的声音响了，我吃了一惊，发现自己咧着嘴，一线口水挂在嘴角，我猛地吸了一口，
将那即将落下的口水又拉了回去，然后拿起我那破旧的仿真皮公文包下了车。
　　这以后，我发现幻想原来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幻想里什么都由自己做主，甚至是爱情。我终于为我以后
刻意坐7号中巴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我于是和她从邂逅到结婚，再从邂逅到再结婚，我们结了很多次婚。情节也丰富多彩，英雄救美地铁
邂逅什么的都有，最土的也就是《流星花园》那种，男的有钱女的穷。
　　可是我发现婚结多了也不那么有趣，结婚就像是一个终点，结了婚，我们就必须再换角色换情节换场景，
然后再结婚。我觉得她应该死去，留给我悲伤。我喜欢悲伤。
　　我于是开始刻画她的死亡。
　　　　　　　　　　　　　　　　　
　　　　　　　　　　　　　　　　　
　　三
　　　　　　　　　　　　　　　　　
　　死亡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人可以结很多次婚，但死却只有一次。所以我很小心，努力让这死亡
来的凄美一些。
　　我依然决定用她本来的造型，就像在结婚中的那样，永远是一个扎着辫子的清纯的女孩。即便是幻想，
也要多一些真实的感觉。我似乎有点积极了。
　　可是我还未刻画的十分妥当，她却突然换了造型，两个辫子变成了披肩长发，还做了离子烫，化了浓妆。
她似乎意识到她即将在我的意识里死亡，就变着法儿逃避我的魔掌，可是意识是由我来控制的，她怎么逃避得了呢？
但既然她换了造型，也只好让她多活几天了。
　　她却一发不可收拾，她把头发染成银白；她涂颜色很夸张的口红；她穿超短……
　　我一再“重拍”，却依然赶不上她的步伐，死亡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不像结婚那样，坐一趟车可以结两次。
　　我开始有点气馁了。我觉得她就像是一只花蝴蝶，一直在我面前飞来飞去，我想把她捉来，制成标本，
可是每当我拿出舀子的时候，她就飞走了。我于是立在原地等，一直等，后来秋天来了，它消失了。
　　我于是决定放弃。
　　　　　　　　　　　　　　　　　
　　四
　　　　　　　　　　　　　　　　　
　　秋天来了，其实像我这种消极的人是没有时间观念的，我看见树上的叶子掉了，清洁工人正忙着扫，据书
上说，秋天来了。
　　咸亨酒店。半斤酒。酒量在不经意间有意地长了。我依然会细细的喝完，然后坐在过道上，看最后一班
7号中巴开过。我很久不曾坐7号中巴了，那只多变的花蝴蝶所带来的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打乱了我平静的
消极生活，让我很难受。
　　秋天过后就是冬天了，书上说的，而且很冷。我看了看衣着单薄冻疮满手的我，觉得自己就像寒号鸟。
　　“明天就垒窝”寒号鸟的嚎叫。
　　“明天就娶老婆。”我的祈祷。
　　哪里娶老婆呢？我还是需要去喝酒来暖和自己。我于是跑到咸亨酒店，半斤半斤地喝，不知喝了几个半斤，
就醉了。
　　我站在过道上将最后一班7号中巴拦下来，挣扎着上车。
　　我感到一阵熟悉的味道，心里很激动，吐了一地。一只手一直搀着我，下车，上楼，开门，上床……
　　我感到那味道正在远去……
　　“等等，我喜欢你……”
　　那味道已经远去，喉咙里还哽着那句话，说不出来。
　　　　　　　　　　　　　　　　　
　　　　　　　　　　　　　　　　　
　　五
　　　　　　　　　　　　　　　　　
　　我再没有搭过7号中巴。这样过了很久。
　　我也没想过要去搭7号中巴。这样又过了很久。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双洁白的手套，上面绣着：傻瓜。
　　我正纳闷，看见手套下面有一张信纸，就抽出来看：傻瓜：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其实你真的很傻，
让我说给你听吧：你每天早上都坐7号车，不明摆着上面有个漂亮的售票员，你对她有意思嘛^_^；你后来突
然就不坐了，是因为你意识到追我的困难，所以放弃了，傻瓜；我每天改变造型，是想吸引你，你却不知
在想些什么，口水都快掉下来，大傻瓜；那天，你喝醉了，我送你上楼，本想留下来照顾你，你一句话不说，
我只好走了，你一定吐的满地都是，连水也没人端，大大傻瓜；你后来居然又不坐我的车了，难道你不要
谢谢我送你回家吗？大大大傻瓜；我送你的手套你要记着带，看看你的手，很吓人的，大大大大傻瓜。
 不知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最后送你一句话：快点找个老婆照顾你吧——大……大傻瓜。
　　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想什么，马上跑去等车，等2路7车。我是冲着上车的，可是我仔细的寻了半天，
却不见她的人，我鼓了很大的勇气去问司机：“请问，原先的那个售票员干什么去了。”
　　“死了。”司机说。
　　“怎么死的？”我吃了一惊。
　　“心脏病死的。”司机很不耐烦的说。
    “那孩子从小就有心脏病。”新来的一个年纪很大的售票员说。
　　我没有再问，下了车，往咸亨酒店走去，一路上，我感到胸口堵得厉害，很努力的哭出声来，哭了很久，
哭了很多眼泪。
　　　　　　　　　　　　　　　　　
 
 
 

 

希望下辈子能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