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当然是家里养的,可是谁也不会宣称那是自己的,除了母亲。
猫来我家第一天就很不受欢迎,从娘家回来的母亲平静地把它从纸盒子抱出来时,
全家的反应是极不平静的:”天,这猫好丑啊。“它那瘦弱的身躯比只老鼠大不了多少,
全身灰不溜秋的,好象借了老鼠的外套穿着,一对惊惧的的绿豆眼招架着我们抗议的目光,退缩着走向墙角———更要命的是它是一瘸一拐的,居然只有三条完好的腿,右前腿上扎着的布条子隐隐渗出血渍。。。。。。
”小家伙怪可怜的,外婆说一起出生的6只猫数它最皮了,早几天还让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母亲似乎没注意到我们不满的目光,不由分说地让这个丑家伙成了家中的一员。据我我所知,母亲并不热衷养宠物,这从平日她对我们的严厉程度就可以看出来。
譬如练字不够字数是绝不允许吃饭的。譬如房间没有收拾整齐是绝不允许出去玩的。譬如晚饭没吃完最后一口是绝不允许看动画片的……
总之,她总是 有很多很多个“不准”做为铁的纪律,就更不说我想养只荷兰猪,金丝鸟之类的宠物了。
可是这只猫,居然因为”可怜“而成为母亲收养它的理由。
我一直都不喜欢那只老鼠一样的猫——这世上大约没有什么比把自己跟天敌扯上关系让人委屈了,正如小时候玩“警察抓小偷”时我们老以长相贼头贼 脑的“耗子”像小偷为由剥夺他做警察的权利时他就会暴跳如雷。灰猫其实跟别的猫一样有着温柔的天性,我却总因为它那副长相莫名其妙地把它跟老鼠联系起来。
”妈,我的袜子又不见了,肯定又是那“灰子”干的好事,”常常是想都不想就给它安上罪名,大概是有一次妹妹无意中在它的小窝里发现一个羽毛球的缘故。“你找都没找就赖它,上次还不是洗完脚放在卫生间的椅子上。”母亲白了我一眼,摸了摸脚下安静的灰猫,我只好满屋子找我那丢失的“伙计”,直到在沙发垫下面找到,暗暗吐了吐舌头,还是被母亲看到了,“你老是这样,猫虽然长得不好看,但还不至于成为它不可饶恕的错误吧!难不成你还不跟你长相差一点的同学玩了?隔壁的小浩(耗子)整天抽鼻涕,考试还不照样拿双百?有本事你也去学学人家!”我妈就是这样,什么事她都要给我来个“章氏家训”,现在为了只丑猫,居然拿她女儿开涮,想想那猫真可恶。我妈也真够奇怪啦。那隔壁耗子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尽管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可是整天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倒是我妈常常叫他一起吃饭什么的,我就满腔的不欢喜,她喜欢这样的小孩吗?可是为什么我拼命考到第一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还可以,下次继续”就是最高级的荣誉了。
“灰子”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居然日见强壮了,也不再瘦得像只老鼠。
腿伤好了之后也喜欢追着尾巴找快乐,尽管客人初到我家时还会免不了惊惧情绪。
母亲也很高兴,为自己挽救了一个可怜的生命.
我终于接受它是因为一只大老鼠:我心爱的油墨画册摊开在桌子上时第二就就发现它已经惨遭不测,雪片似的碎渣子堆得老高,上面尽是老鼠牙印子,旁边还示威般地落下几颗“黑豆”。我咬牙切齿地发誓不斩此鼠誓不罢休,怎料现在的老鼠智商高得吓人——无论是我用涂了老鼠药的花生米还是以火腿肠做诱饵布下老鼠夹子,它仍然逍遥法外。
几天后灰子腆着圆溜溜肚子在饭桌下打盹时,我陡然意识到它这几天没有跟我争鱼吃的原因了。
这时候的母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赞赏表情:“灰子也能抓老鼠了。”
我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不管美丑与否,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自从灰子平息家里的鼠患之后,母亲的日常生活就多了一项内容,那就是安排灰子的捕鼠据点:比如耗子家安排在冬瓜家前头,而冬瓜家在豆子家前头。终于,一个月下来楼道里的鼠患被彻底扫平了,灰子因此而声明远扬。
那会儿外婆家正是被可恶的老鼠弄得鸡犬不宁的时候,便也想到来借灰子。原来灰子的母亲病了,而它的几个兄弟被舅舅姨妈他们当作宠物豢养起来,有着优雅的名字,在豪华的地板上走着优雅的猫步,至于捕鼠的天性,是早就丧失殆尽了的。
说来也怪,灰子居然是那样恋旧的动物,尽管我拼命吵着不让外婆带它走,母亲的一个眼色却让我不得不让开路来让灰子一头扎进那个熟悉的纸盒子。
后来母亲怅然若失地说:“我们只是灰子暂时的主人。谁也没有资格强迫它的走或留。“我似懂非懂地擦干了泪水,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对自己辛辛苦苦养大而只要说句话就可以留下来的灰子没做任何阻拦地让它走……
父亲见证了母亲和她的猫聚散离合的全过程,在我上大学的前夜背着偷偷抹眼泪的母亲告诉我,人和猫一样,应该懂得悲悯和感恩;人和猫一样,外表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只有靠内在的东西才能战胜大家的偏见;人和猫一样,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最终拿决定的只有自己。我突然间明白了许多,母亲对于我们的严厉是要我们收获一种好习惯,对于灰猫的同情则是出于人的温情,至于最终不去阻止灰猫的离去正像是此刻她按捺住对我的不舍而义无返顾地送我去异地求学一样,她让我 懂得家不是我的港湾,而我才是自己的舵手。
谨以此文,感觉母亲的言传身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