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不辞而别[/b][P]
[/P][P]我找高志刚，他总不接我的电话
你找得到老高就怪了
他昨天已经上山
上山就是一个人已离开人世
电话这头，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人到中年，朋友们就这样
一个个离我们远去
前些年在咸安走失了贾伟铭
去年在县医院走失了女同学向晖
今年春上，一向健壮的
朱槐又跟着一阵寒风去了老瓦山
一次次的送别中老高曾说
等我的事了了就下去和他们凑一桌
没想到人世那么多戏言
偏偏他一语成谶
此刻，秋阳正温暖地照着沿河路
我真希望在电话的另一端
有老高的声音传过来
说他只是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家里
并没有不辞而别[/P]

[b]陪  伴[/b]


我曾陪着一个跛腿的男人回家
他漂亮的妻子心明眼亮但不能言语
她用手比划着说把所有的话
都给了自己的男人，让他抱持偏见
渡过一生，胜过自己一生
不能开口的痛苦
我曾陪着一位哭泣的母亲坐在路边
希望以自己无言的陪伴缓解她
内心的伤悲，直至她哭着挎上竹篮
起身离开，说生活还得继续
那年的冬天出奇地寒冷
大雪覆盖山野，也压弯了我家门前
一片枫杨树，但上天似乎并不
区别对待世间任何人或物，我看见
其中的一棵小枫杨被压断后
尚存的那一截刹那间
就挺直了身子

[b]假  松
[/b]

三棵假松几可乱真
它们被栽在通往深山湖泊的路边
透过客栈的窗口，可看到
它们使湖水获得了不一样的绿
似乎更深沉，也更沧桑
假松周围长有栎木、白花继树
以及众多丛生的小叶矮灌
它们的矮小衬着假松的粗壮挺拔
但并不显得低微、卑贱
风起时，它们摇动着轻盈的身姿
假松却僵立着一动不动
黄昏来临，栎木、白花继树身上
落满了各种鸟，假松身上
也是空无一物

[b]仰观星云[/b]


那年我一个人坐在山顶上仰观星云
我看到头顶的天空
和山脚下的城镇并无多大差别
星星和人间灯火一样在黑暗中闪烁
流云就像公路在黑暗中延伸
当我点燃一支烟
我看到山中所有黑暗都在向着
我手中的火光聚拢
而头顶上的星空却离我越来越远
一点星火驱逐远处的光明
而收聚身边的黑暗
我怎么都不能理解这远和近的奥秘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虫蠓飞蛾
它们借着微弱的光
在我头顶形成的纷扰喧嚣
恍然让人感到，大地上其实并没有
让人可以逃离的人世

[b]在玻璃上写字
[/b]
 
早上醒来，窗外雪花纷纷扬扬
我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写字
我写积雪满弓刀
仿佛有一把利刃的刀尖被折断
反弹回来扎在我的胸膛
我写误了归期
一条山中的小路立即在上面浮起
我一边写水汽一边弥散
似乎每一个字都缓缓流下泪水
我写村头的老枫杨树
它流泪，我写寒风中熄灭的火塘
它流泪，我写黄昏时的叹息
夜半的心绞痛，它也流泪
当我写那年你在风雪中离开
止不住的泪水开始在玻璃上弥漫
并洇出一个镜面，在镜中
我仿佛看见自己重又回到幼年
在一座孤冢前沉沉的睡去

[b]耕  牛
 [/b]
 
幕阜山脚下
耕田拖拉机在平阔的田野上
欢快地翻耕着泥土
而机械不能到达的地方
牛正在忍辱负重地拉动着犁铧
冰冷的机械
眼神慈悯的耕牛
我怀疑在自由和限制之间并不存在
什么可以改变的命运
你看俯首的牛
它看上去总是在听命
深陷泥污，戴着枷锁，套着绳索
仍在屈从某种神秘的律令

[b]秋天黄昏的河岸[/b]
 
 
河流瘦了
像一个老生唱起自己悲凉的身世
落叶落在青瓦上
无所依靠
落在蛛网中
被看不见的东西纠缠
落在流水上
不得不接受随波逐流的命运
好像薄雾笼罩的黄昏
是虚拟的
好像彼岸不过是眼中
映出的虚幻镜像
好像万物没有在风中松动
沙石没有下陷
肉身没有空洞一些
落木没有被夕阳所羁押
无情的流水年年从身边流过
也不曾有人
从中打捞起故乡的物什

[b] 黑蚂蚁[/b]
 
 
几只黑蚂蚁从柘树根部爬下来
趟过草丛来到我的脚边
相对小蜥蜴以及嗡嗡叫的野蜂
好像只有蚂蚁是无畏的
它们爬上我的鞋
这对它们来说可能是翻山越岭
要用去漫长的时间
我的脚在其间动了一下
我看见它们立即剧烈晃动起来
而当我止住脚的动静
它们很快就从鞋面爬上了裤腿
并在一块褶皱处停了下来
褶皱的上方有我刚才吃饼干时
落下的一些饼干屑
蚂蚁们爬上去又落下来
每一次的攀援都以失败告终后
我看见它们绝望地
昂着沉重的头
像借用了人类共同的悲哀

[b]痕  迹[/b]
 
 
所有事物都是有痕迹的
我相信只有痕迹
才能扺达世界的真实
就像眼前窗外的那棵老槭树
弯曲、丑陋
在遍地长着高大槭树的村庄
人人都视而不见
但对他而言
只要对母亲的记忆还在
老槭树就永不会在窗外消失
即使真的被砍掉
它也会重新从他心里长出来
站在它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