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景一种

春天到来
土层松动，石头泛青
看得见的东西似乎都可以浮动起来
画一个人即将通过春天的拱桥
你可以看见河水生烟
鸟鸣滴翠
看见寂寞小屋后突然伸出一枝桃花
看见对岸新媳妇
重新绾好雨水打湿的头发
看见一个疲惫中年人在春困的梦中
重又回到自己的少年
看见一张空空的白纸上面应有尽有

       2021. 4. 29

□ 山  洪


从山间奔涌而出
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往下看
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放浪形骸中也有着自由奔放的形状
并在这个大雨初歇的午后
产生出巨大的轰鸣
所有的自由都来自于对约束的摆脱
没有了辖制和立场
山洪就像山中啸聚的盲流
它咆哮着快要把山下面的水库淹没
水库中自由游动的鱼儿
此刻也不得不屈从
另一种所谓更大的自由
在动荡不安的水面跳来跳去

        2021. 4.  30

□  尾  随


经过田塘附近的一座村庄
我发现有一只小狗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停下脚步，它也停下脚步
当我蹲下来，它就惊慌着往后退了退

它摇着尾巴，显然不是凶狠的狗
不明白它为何要尾随我，走走停停中
我保持着警惕，它也保持着警觉

但当我快走出村庄尽头的屋角时
这只小狗后面不知何时多出四只小狗
数量一下子从一只变成了五只

让我心中发怵的是，五只小狗中
居然没有一只摇动尾巴
当我停下假装拾捡石头，也没有一只
往后退，而是凶狠地和我较量着

我记不清我是怎样摆脱这五只小狗的
好像是我后来从路边菜园
豆架中抽出的一根硬木棍使它们离去

又好像是我抽豆架上的木棍时
惊动了正在菜园给冬青菜施肥的老伯
是他挥动粪勺替我把小狗们喝退

在这些不确切记忆中，我只记得
这些平时摇尾乞怜的畜牲成群结队时
它们真的和狼一样让人心生畏惧

         2021. 4. 30

□ 石壁上的植物


一面陡峭石壁上，底部爬满了青苔
中间部分长着几丛草
高处裂缝中则长有几棵小小的松树

石壁是几年前开釆青石料后留下的
那时石壁处还是一道陡坡
上面长满楮树、栎木和高瘦的油桐

后来被炸开，徒留下一面光秃秃的
陡壁，像山一个新生的伤疤
我们甚至不知这些植物何时长出的

这之前，它以嶙峋之躯接纳过
震落的粉尘，雨水冲刷下来的泥沙
空中飘落的草籽以及飞鸟途中

遗落的果实。一一但当这些植物
不知死活地在石壁生存下来，我们
是该谴责人类的罪过，还是
不问由来地赞美这所谓生命的奇迹

这种从死亡缝隙中挣扎出来的生命
会不会也是你我在人间的
影像：因飘无所系，我们总是选择
和坚硬的事物相互依存，和慰藉

       2021. 5. 1

□ 在江滩


翠鸟在苇尖上
风把风筝送往高处，越来越虚妄
看江景的人心随着江水往上涨
也随着水流去往远方

每个人都有抽身而去而去的一刻
你把所有的事物都寄存
自己皮囊，那些在江边的怅望者
也是江滩最敏锐观察者
江水要在他心中，不舍昼夜

洪水还没有到来，欢乐
显得有层次感，沙滩奔跑的儿童
坐在苇丛阴影下的情侣
以江流壮阔为背景拍摄的中年人
江滩似乎就要映出一个人
半生的影像

江边也有蝴蝶在蔷薇花丛中飞舞
但更多是蠓虫，它们和江面
一条吐着浓烟的运煤驳船使我们
又一次深信美和丑陋的事物
总是亲密地相伴相生

而在另一侧，一只鹤形的风筝
正使劲飞往对岸的黄鹤矶
如果没有少年手中紧拽着的绳索
感觉它就要成为真正的自己


        2021. 5. 1

□ 水  鸟


一群水鸟在涨起来的湖水边捕捉鱼虾
沉下又浮起。它们沉下
水面随着涟漪的散尽而平静
它们浮起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立即随风飘散在湖面上
水蛇是中午时分不动声色出现的
水鸟看到后，即刻潜散而去
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水兵
而当一只幼小水鸟因迟缓在水面扑腾
它们又快速向水蛇围过来
迫使它仓遑逃离
这群在自己的领域内肆无忌惮的禽鸟
从捕食鱼虾的屠杀者到
自我生命的殉道者，它们显示出的
集体主义意志让人惊异
但相对游离的水蛇，湖上飘着的羽毛
只有湖水保持着它亘古的宽容
虚无，恒在，而又镇定

           2021. 5. 2

□ 蛙鸣之夜


乡村夜晚的安静是由蛙鸣衬托出的
村舎、树影、闪烁的星辰
它们缄默着，是灰烬中未熄的焰粒

少年们晚自习后从镇上回家
先是七个，最后是一个
但蛙鸣的起伏如朗朗书声，如伙伴
让他们无所畏惧

世界这样大大咧咧地把少年的青春
草率地质押给黑夜，黑夜
又将他们质押给这彻夜不歇的蛙鸣
这显得多么自然而适切

你看他们边走边背诵数学公式
和古典诗词，在计算不尽的生活外
他们很快就把自己的艰难
幻化成诗词中的那些优美意境

借助不息蛙鸣，借助黑暗这件外衣
他们似乎获得了更多真切的
生活细节，和对幽暗生活的理解力

      2021. 5. 2

□ 有感于拆迁地发现一座古墓


被推平的土地在一场雨后长出了草
并没有深埋的秘密
那些人昨日从这里上运走
一些年代久远的陶罐、瓦片和砾石
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物什
再继续往下挖
历史也不会成为推断和想象的产物
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世界
也不会和我们所在的世界大相径庭
人活得其时，死得其所
如果我们使他们
在地底下受到的惊扰和
他们活着时受到的惊扰没什么两样
这是不是对我们阴暗人性
最大的嘲弄和反讽

      2021. 5. 3

□ 火后的山地，或经验之歌


我们喜欢笼统地看待人或者事物
看似包罗万象，其实我们是
在情绪化地描绘我们认为的世界
一场大火过后，漆炭一样的
树木在它的根部重新长出了新叶
更多的草依然顽强钻出地面
有一种蕨草在火炙烤下枯成一团
雨水浸泡后又缓缓散出嫩绿
水流也在以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
形成。对于山有多高水就有
多高这一谚语的认识，以前只在
我们认为几乎不可能情况下
出现才会成为我们经验的一部分
但现在，背阴山崖下真的有
水滴，好像经验真的再一次显出
想象的合理性，但在事实上
这仍然是我们对它们简单的认知
烈日当空的山上，每一棵草
每一株树下都有一块湿润的泥土
当我们试图概括一切的时候
自然总是以其无可辩驳的事实让
我们的知识经验乃至想象力
都相形见绌

        2021. 5. 3

太佩服我这位写诗的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