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35年前的国产老片「平反」了。
《芙蓉镇》,终于闯进入了豆瓣TOP250榜单。
在很长一段时间,这部国产扛鼎之作都被当做一部「禁片」看待。
在网上看到的版本,或是些不太清晰、甚至有些变色的渣画质版本,或是遭到多达35分钟的删减版。
这也导致影片难以在年轻一代观众中引起反响。
直到2016年,得到上海电影技术厂4K修复后,影片重获新生。
并在当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成功展映。
如今,又推出了高清碟版。
画质翻新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借此机会,鱼叔也想为大家回顾一下这部国产神作。
时隔多年,我也对这部影片有了更多不一样的感慨。[P]
[/P][P][ALIGN=center][SIZE=9pt] [b]01 中国的巨片[/b][/SIZE][/ALIGN][/P]
《芙蓉镇》改编自作家古华在1981年出版的同名小说。
原著在当时已经非常出名,获得了首届茅盾文学奖。
导演则是中国第三代导演领军人物,谢晋。
在拍摄《芙蓉镇》之前,谢晋已经在80年代拍出过《天云山传奇》《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等经典影片。
他有感于我国大部分影片表现的只是「杯水风波」,开始反复提出一个大胆的概念——中国导演应该有「巨片意识」。
「1986年,经过十年的沉淀,那正是一个出大作品的时代」
注意,谢晋提到的「巨片」,和当下的「商业大片」完全是两码事。
他说的巨片意识,不仅指场面宏大,更主要的是指内涵和立意的丰富与深邃。
在拍《天云山传奇》时,谢晋导演就说过一句话。
他说自己的影片所向往的境界,不是场灯亮起时热烈的掌声,而是大幕阖上长时间的静默之后,观众席里一声轻轻的叹息。
到了拍摄《芙蓉镇》,谢晋导演年逾六十,依然雄心壮志,老当益壮。
此时,他的巨片意识更加坚定,立志要拍出中国电影的「莎士比亚」。
谢晋导演预言的没错。
接下来的1987年,恰是中国「巨片」汇聚的一年。
这一年,有吴天明导演的《老井》。
有陈凯歌导演的《孩子王》。
有张艺谋的导演处女作《红高粱》。
还有由贝纳尔多·贝托鲁奇执导的中意英合拍片《末代皇帝》。
当然,这些影片在今天都是经典之作。
但在1987那一年,最引起中国内地轰动的,还得是谢晋的这部《芙蓉镇》。
给大家放个数据。
当时的人们看电影,一张票大概也就两毛钱。
而《芙蓉镇》的票房,超过了一个亿。
那时,电影院几乎场场爆满。
两个人的座位甚至可以挤上3~4个观众。
很多人一遍又一遍去看《芙蓉镇》,怎么也看不腻。
不过,影片上映时也遇到了不少风波。
在前期试映时,就有不少人认为电影在给国家抹黑,主张立马禁掉。
争议之下,谢晋为了避免麻烦,在正式上映前对片中的一些镜头进行处理和重拍。
好在,终于获准在全国公映。
但首映礼上,姜文、刘晓庆两位主演却被禁止出席。
后来,电影又被禁止出国参加影展。
谢晋据理力争。
最后得以在删减35分钟的代价下,在国外上映。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国外流传的版本,都只有129分钟。
真正的经典,是禁不掉的。
《芙蓉镇》在国内引发的观影潮,说明了一切——
老百姓们爱这部电影。
同行们也爱这部电影。
在当年的金鸡百花奖上,包揽多项大奖。
主演姜文、刘晓庆,双双问鼎影帝影后。
在那个没有视效轰炸的年代,在那个没有流量至上的年代,在那个没有营销过剩的年代,《芙蓉镇》这样一部电影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引起如此广泛的影响力,恰恰正符合了谢晋导演心中那个「巨片」定义——
内涵的丰富,立意的丰富。
这,同样是一部伟大电影的定义。[P]
[/P][P][ALIGN=center][b]02 「像牲口一样活下去」[/b][/ALIGN][/P][P]
《芙蓉镇》直面的,是那个不可多说的特殊时代。
原著作者古华,在书中如是写道。
「一切真善美和假恶丑、是与非、红与黑全都颠颠倒倒光怪陆离的年月,牛肝猪肺、狼心狗肺一锅煎炒、蒸熬的年月。」
但电影并没有一味地展示那个年代的残酷。
而是用正面、完整的角度,去覆盖了那个时代下的众生相。
最难能可贵的是,它不仅反思了那个特殊的年代,同时也肯定了人性的光辉。
而集中展现这份光辉的,便是男主角秦书田。
他曾是文化工作者,却因为收集诗歌,被迫接受思想改造,扫大街。
与他一起扫的,还有一个女人。
胡玉音,人称「芙蓉姐」。
她本是镇上的豆腐西施,与丈夫小本经营着一个豆腐摊。
夫妻俩起早贪黑,加上人缘好,很快就先富了起来。
盖了新楼房,日子也蒸蒸日上。
但在那时,集体利益为大,不允许个体富裕。
突如其来的运动,把胡玉音打成了「富农婆」。
取缔摊位、没收楼房、剥夺财产……还有无尽的批斗。
玉音不得不离开芙蓉镇,四处躲避。
再回来时,丈夫已经死了。
她孤苦伶仃,还成了人人喊打的黑五。
愿意伸出援手的,只有秦书田。
起初,玉音很惧怕这个男人。
学着镇上人,骂他是「鬼」。
秦书田却不恼,反而安慰她。
「天一亮,鬼就不出来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也渐渐生出情愫。
不久,玉音怀上了孩子。
秦书田决定大胆一回,提出要与玉音结婚。
可两个黑五类,哪来的权利结婚?
于是,他交了认罪书,恳请组织批准。
「我们黑、我们坏,可我们总算是人吧」
「就算是公鸡和母鸡,公猪和母猪,也不能不让它们婚配吧!」
然而,认罪书交到运动组长李国香手里,引来勃然大怒。
因未经批准私自结婚,秦书田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在大雨中,秦书田对怀孕的胡玉音,说出了那句著名的台词: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
十年之后,拨乱反正。
一个旧的时代过去了,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如今的李国香调任省城,走向更广阔的仕途。
在行船上,她遇见了一个男人。
很面善,她却怎么也没想起来。
倒是男人,先打了招呼。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原来,此人正是秦书田。
他被关了十年,刚刚释放。
说来也巧,秦书田这次「平反」的文件,也是李国香审批的。
这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镜头,将秦书田和李国香两人框在了一个画面里。
秦书田腰板挺拔,正气浩然,松弛而优雅地吸了一口烟。
李国香拘谨畏缩,神情紧张,很不自然地环顾四周。
十年过去,两人的境遇都变了。
秦书田被关了十年,但他从来没有被打倒。
依旧行得正站得直,对生活怀抱希望。
而李国香跋扈了十年,如今也升官高迁。
但内心已经羞愧难当,抬不起头。
正人君子与奸佞小人,一目了然。
李国香强撑脸面,嘘寒问暖,提出自己愿意帮点什么忙。
还背着手,发出一声长叹。
「一切都过去啦。」
秦书田听后,只是一笑。
他的脸上没有仇恨,也不要任何帮助。
只是提出了一句忠告:
「学着过点老百姓的日子,别总想着跟他们过不去。」
「他们的日子,也容易,也不容易啊」
以前的秦书田像鬼一样活着,像牲口一样活着。
如今的秦书田,从鬼活成了人。
而眼前的李国香,已经从人活成了鬼。[P][/P][P]
[/P][P][ALIGN=center][SIZE=9pt] [b] 03 为了忘却的纪念[/b][/SIZE][/ALIGN][/P]
也许你会疑惑,秦书田为何如此宽宏大度。
他不恨李国香吗?
他忘记过去遭的罪了吗?
没有,他当然没有忘记过去,没有忘记历史。
他只是放下了仇恨,继续往前走。
而这,也是《芙蓉镇》的最复杂而微妙的主题——为了忘却的纪念。
但对于许多人来说,忘记是最好的良药。
有的人忘记,是为了自保。
镇上的村民们,无不如此。
过去,老少爷们总爱跑去玉音的豆腐摊。
嬉皮笑脸地打趣,占占便宜。
自打运动一开始,他们就集体失忆。
再在街上遇到玉音,无不疾步逃走,不敢直视,坚决划清界限。
也有的人忘记,为了心安。
玉音有一个干哥哥,交情颇深。
他受玉音嘱托,替她保管被上头搜查的1500元积蓄。
可没几日,他就提着钱找到调查组,悉数上交。
靠落井下石,保住了自己的官职。
每当有人提起玉音的名字,他都大发雷霆。
那三个字,会刺痛他的良心。
但他仍然觉得委屈,因为自己要养家,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
还有人忘记,为了发达。
李国香曾马失前蹄,被指控私生活混乱、打成了牛鬼蛇神。
昔日提拔的下属,趁机上位,还当街给她挂上了破鞋。
好在她在组织里有关系。
没多久,又官复原职,大摇大摆重回芙蓉镇。
你以为她要秋后算账?
不。
面对登门请罪的下属,她跟没事人一样。
「你记性好啊,我都记不得了。」
直到下属跪倒在她面前,耻辱的记忆才有所复苏。
她的脸上分明写满了愤恨,捶打的手都已扬起。
可,她忍住了。
既往不咎,也收下了一份衷心。
「我就是你死心塌地的一条狗。」
她知道,结仇不如结盟。
下属的势力,可以助她重新在镇上掌权。
玉音,其实也在逼自己忘记。
她不再去想清白、名分,向这莫须有的罪名低头。
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他们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秦书田早就道明。
当年李国香落魄时,只有他不计前嫌。
好心换来的,却是恶狠狠的咒骂,被唾弃是反动右派、黑五类。
秦书田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也是人。」
一场运动,终将结束。
可悲的,从来不只是某一个时代之恶。
而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在不断地「忘记」后,李国香果真发达了。
她坐上了气派的小汽车,还有了专属的司机。
在芙蓉镇搞的十余年运动,也不过是她的几句谈资。
「我可在这芙蓉镇上工作过不少年呢」
村民们,也的确成功自保了。
运动过后,芙蓉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人们又围在玉音家的豆腐摊前,该吃喝的吃喝,该起哄的起哄。
仿佛一切冷眼与戒备都不曾有过。
那位干哥哥,又成了常客。
从他眉飞色舞的面孔来看,他如今也很心安。
每个人都巴望着新时代,嘴上念叨着「过去了过去了」。
可总有人过不去。
胡玉音等来了平反,也拿回了楼屋与财产。
领导满脸笑意,等着她感恩戴德。
她却大哭起来,歇斯底里:
「还我的男人!」
后来,秦书田也平反了。
他官复原职,被调回去担任文化馆馆长。
本是一桩好事,夫妻俩的脸上却写满了惶恐。
他们对那些好日子的许诺,早就失去了信任。
还有人「不想过去」。
电影里,有一个王书记。
在旧社会,他是雇农,身处最底层。
运动,不仅让他翻身做了主人,还帮他骑在别人头上。
时代的结束,宣告了他的失业。
他成了流浪汉,成日疯疯癫癫。
影片结尾,他敲着破锣,从众人面前走过,嘴里仍喊着口号。
谁能保证,下一场运动,不会再来呢。
今时今日的互联网,又何其相似。
舆情反转,只在一瞬之间。
人们把一切都归咎于时代,归于大环境。
时机一到,说翻篇就翻篇。
我们仿佛经历了一场大雨,曾经的代价、眼泪,都被隐没。
但,秦书田和胡玉音没有忘记过去。
他们痛苦着,隐忍着,坚挺地活着。
同时,也警惕着历史的教训。
而这,也是我们今天回顾《芙蓉镇》最好的时机。
一切都过去了,但一切不该被忘却。
至少,不要忘记,我们是人。
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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