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有人告诉我,他会回来找我.
我说不定会相信.
我叫安安,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他叫小武.
我15岁的时候认识了他,一个很瘦很高的男孩.
他用细长的眼睛看着我,他有淡淡的眉毛,灰灰的眼珠.
有时候,要判断一个人是否与自己有关系,只需要一个眼神的时间.
我知道我的一生可能都要和他纠缠在一起.
即使有一天我们会分离,可是我想我们的灵魂永远会在一起.
相依相伴.
"你叫安安吗?"他问我,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我知道我的眼睛很亮,可以照出他的脸.
我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人开始取笑我,说我是个哑巴.
我害怕地低下头,我怕他也和他们一样笑我.
我可以承受一堆陌生人对我的讥笑与讽刺,可是无法忍受一个令我在乎的人对我的不屑与冷漠.
他用手拉起我的手,我乖乖的跟着他,我不知道他会带我去哪里.
我本来就是个没有家的小孩.
我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我走进了一个房间.
"你就住在这里吧!安安!"他回头看我,然后挑了几件衣服走出去.
我听到水声,他在洗澡.
我环视着这个房间,很小,却不杂乱.
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张沙发,一个衣柜,两张椅子.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你去洗一下吧!穿这个!"他丢给我一件T恤,很大,是深蓝色的.
我听话的拿着衣服去洗澡,然后穿着他的衣服走进来.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睡这里."我看着床,半天没有动.
他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门外,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我慢慢走出去,他已经不见了.
带着满脑子的思绪,我睡着了,在那张床上.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满屋的阳光,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是天台上的单间.
门是开着的,我昨天晚上居然忘了关门.
我走出去,天台上种了许多植物,小小的,互不干扰.
他还是不见人影,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最后我把所有的衣服都洗干净再晾起来.
一阵风吹过,我的长发在风中飘散.
"吃饭吧!"他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我回过头,他提着早点袋走进房子.我跟着走进去.
我们坐在桌前吃油条和稀饭.
我从来没有试过和一个人安静的吃早点.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
"我叫小武,你多大了?"他问.
看着他灰灰的眼珠,我说我15岁了."你呢?"
"17"他回答我,他的声音很好听,让我觉得安全.
"那我喊你哥哥好吗?"我孩子般的问.
"不行!你叫我小武!"他严肃的回答.
"哦!"我像受了委屈一样答应了他.
从此以后,我成了他的尾巴,他上哪儿都带着我,我渐渐的学会了自我保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怎样不会跟丢.
16岁的时候我学会了抽烟喝酒.
其实这并不算早,对于我们这样一群人来说.
小武不知道我抽烟喝酒,因为我渐渐地不再跟着他.
我有了自己的朋友,也就是说我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飞了.
只是我们还住在一起.
我在地下酒吧跳舞的一个晚上认识了江娅,一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女孩.
因为我们都不肯认输,拼命的舞动自己的身体,舞池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最后她累倒了,睡在地板上.她的脸贴着地面.
我拿着一瓶啤酒倒在她的脸上,一边倒一边大声笑着.
结果是我被人打了,是江娅的男朋友.
我的额头被他用那个酒瓶打破了,流了很多血.
他抱着江娅离开酒吧,我晃悠悠的走着,不要人扶我,就那样一直走回家.
小武不在,我安心了,找出他常用的工具箱,胡乱包扎了一下就缩进被子里睡了.
我是怕小武的,我不知道如果被他知道我已经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样.
其实我只是对未知的事物无法肯定而感到害怕和恐惧.
如果他已经发现并且打我,我就不会再害怕他会再打我.
对于很多事情,我只是害怕第一次.
 

2

小武那个晚上都没有回来,这是正常的.
我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起来的时候晕倒在地上.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白色的一片,我知道我是在医院.
可是我的床边并没有任何人.
我想应该是小武送我来的医院,那么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一切.
太阳下山的时候,病房的颜色由白色变成了黄色.
小武推门走进来.
他的手用绷带包扎着,嘴角上都是血迹.
他的眼神变得像某种动物--狼.
我以为他回打我,我知道他身上的伤一定是因为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望着他,却没有带一丝恐惧.
"走吧,可以出院了!我们没有钱一直住下去!"他依旧是那样的语气.
冷静,沉重.
我们谁也不去扶着谁,因为我们看起来好象伤得一样重.
"我们要搬家了,那个人被我打死了!"
小武平静地说.
我们躲了很久.
冬天到了,下起雪.
小武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在一家汽车修理厂修理汽车.
他要我去读书.
而这个时候我已经18岁了.
我压根已经把书给忘了,我初中都没有念完.
现在,他居然要我继续读书?还是参加补习班然后直接参加高考.
"你以为我是天才吗?"我大声说,我根本不想接受他的建议.
"你希望我考上北大还是清华?"我笑着问.
然后甩门就走.
但是第二天他就搬回一摞课本.崭新的.
"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买了课本还有报名,如果你不去这些钱就全浪费了!"他平静的说.生活已经让他变得心平气和,我只是越来越感觉到我与他之间心理上的距离.
"我不读!"我疯子一样乱丢那些课本,"我把钱都还给你!"我扔出最后一本书,不偏不倚的砸中他的额头.
他迅速用手捂住那块地方,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冲过去看他的伤口.
那块伤口虽然已经恢复了很久,可是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不能受到撞击,小武痛苦的表情让我心痛.

我背着书包,走进补习班.
 

3

我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
小武很高兴,到处借钱为我凑学费.
在小小的屋子里,我们点着蜡烛许愿,我们谁也不过生日.
因为我喜欢吃生日蛋糕,为了庆祝我将要成为大学生,他买了我最喜欢吃的水果蛋糕.
"到大学里去要好好读书,不能再野了!"他教训着我.
"是不是可以恋爱了?"我神秘兮兮的问.
他看了我一眼,很仔细,却很仓促.
"不要看走眼,不要被人骗了!"他低下头开始喝酒.
"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监护人嘛!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照办好吗?"我调皮的说.
这么多年,我们生活在一起,早就把彼此当做亲人一样.
可是我不愿意只做他的妹妹,虽然他从不要我喊他哥哥.可是我知道他一直把我当作亲妹妹一样照顾.也许,在他心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妹妹.
"只要你喜欢就好了!"他的话让我失望,很深的失望.
开学的那天,他开车把我送到女生宿舍,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我的郁闷被新鲜的大学生活充斥着,我的心情变得阴晴不定,我的心里总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惧.
我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发生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江娅.
我忘记了她和我同龄,忘记了她一直在读书,忘记了她也是今年高考.
她和我居然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这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吗?

她当然没有忘记当年被小武打死的男朋友.
可是她没有报案.
她只说她想见小武,让我带她去找他.
她说当年小武打死她的男朋友,只有她一个人在场,她从来没有说过是小武打死了人,当年警察怎么问她,她都说不认识那个人.
那件命案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我很惊讶,小武打死的是她的男朋友,她却没有供出小武,这是为什么?
难道,她喜欢的人是小武?
"我很早就没有和他联系了,他早就跑了!"我还是不会轻易相信她,我必须保护小武.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我都不能告诉她关于小武的任何情况.
也许,她是情敌?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娅和我成了朋友.
真是见鬼了,她和我住在同一栋女生宿舍,她经常跑到我的寝室找我.
也许她觉得我们这样的两个人是有着共同经历和历史的人.
很难得.
还好我们住校,小武每个月通过银行给我寄生活费.
江娅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小武.
"其实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小武,只是他从来不理我!那个时候我很嫉妒你,因为小武对你特别好,可是我觉得我比你漂亮,你不配和他谈恋爱,所以我总是和你做对,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幼稚."江娅诚实的说,我知道,我们在生活中改变了很多,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
"可是他杀了人,还是你的男朋友!"我提醒她.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什么坏事都做过,他死了也是活该!而且当时小武是正当防卫,小武没有犯罪!"江娅激动的说.
"也许小武到现在还在害怕被警察抓回去吧!其实他没有罪!"江娅的语气是陌生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告诉她小武住在哪里,可我没有.

 

4

放寒假了,我们各自回家.
小武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有了女朋友.
我的手是冰冷的,可是听到那句话之后,心也变得冰冷.
回到家,我看到了那个女孩.没什么不好的,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喜欢她.
"这是我的小妹,安安."他摸着我的头对那个女孩说."喊人呀!"
"你就是安安,你哥常说起你.我叫何音,这个送给你!"
她微笑着送我一件棉衣.
很漂亮,也很贵,我打量她,看起来不是个坏女孩,可是,她是小武的女朋友?
我的话很少,吃过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一个人痛苦着.
他们一定很亲密,一定很幸福,小武有了女朋友,他再也不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该怎么办呢?我可以和她竞争吗?我怎么竞争呢?小武也许很喜欢她,我只是他的妹妹,他第一次向人介绍我是他的妹妹.
他很在乎她的,一定是这样!我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一片白色。
下雪了。
我是被一个梦惊醒的。我梦见了我的家，还有我的妈妈。
低下头看到粉红的枕头上被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如果有太阳，我可以像往常一样把枕头拿到窗台上晒干，可以让阳光蒸发掉眼泪的味道，到了晚上一样可以安静的入睡。
我听到了小武的声音，他在喊我吃早饭。
“我想去北京。”我喝完牛奶之后认真的说。
他抬起头看我，他好象在思考什么，过了一分钟，他问：
“想回家了？”
关于我的来历和家庭，他完全不知情，只知道当年的我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他只知道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个中部城市的可怜女孩。我当时一无所有。
“我没有家！”我严肃的说，低下头。
“还能习惯那里的冬天吗？”他仔细的问我，我不知道，我已经忘记了北京的冬天，虽然也会下雪，可是那绝对是不一样的冬天。
“我喜欢冬天。”我对他说，而且我想离开他了。我是个容易受伤的人。我习惯逃避。
“还回来吗？”我听到他轻声问，我猜不出他的感受，他也会舍不得我吗？
“当然回来，这里是我的家嘛！”我装做轻松的说。
后来他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当那张红色的火车票放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哭了，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在他面前流泪的，可是我还是哭了，他抱住了我，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却是为了离别。
我一个人站在站台上，背着很大的旅行包。
天空飘着雪花。我回过头，长发遮住了我的视线，他还站在检票口，远远的看着我。
我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再见了，小武。


 

 

5

下了火车我手里抓着一份报纸。
那上面有关于我的“新闻”，一则寻人启事。
我已经在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近四年的时间，可是今天的日报上还有我的寻人启事，这说明这则启事已经连续上报了4年。
我先坐公车来到市中心。因为我已经快忘记了我的家在哪里。
走在那条商业街道上，我才感觉到寒冷。
我的背包里只有一件很厚的棉衣和一条保暖裤。
我走进公厕，出来的时候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手里还有一叠红色的人民币。
是小武放在棉衣的口袋里的，他怕我不会回家，怕我没有钱回来。
可是即使我不会回家，也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那家酒店。
‘京华大酒店 ’
在酒店门口的IC电话亭里我打了个电话。
等了3分钟，有人从酒店里匆匆跑出来。
我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近，他和以前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有什么变化。老了？也许是的。
“小葳！真的是你！”他着急的问，他仔细的看我，好象害怕我突然又消失一样。可是他再说不出其它的话。
我冷冷的看着他，我恨这个人。
“我不想回家，你是不是已经打电话给她了？”我口里的她是我的妈妈，我早就不喊她妈妈了，我恨他，同样也恨我的妈妈。那个生下我却背叛我爸爸的女人。
他沉默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我想她也许马上就会来找我。可我无所谓。
他带着我住进一间套房。
我不想和他说任何话，锁上门洗澡睡觉。
这个人是我的叔叔。我爸爸唯一的弟弟。
我本来有个哥哥，在我10岁的时候被爸爸带出去做生意，后来就没有再回来，叔叔和妈妈告诉我他们都死了，是坠机。
从此我和妈妈失去了爸爸还有哥哥，叔叔成了这个家的常客，后来住到我们家。我14岁生日那天晚上，我看到不该被我看到的一幕。
然后我再也不肯说话。再后来一个人去了另一个城市。
直到遇见小武。
我又做梦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走到落地窗前，天空不再飘雪，一切都变得寂静。
打开房门，门口地上堆着几袋衣服。
随便找了件衣服就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到3楼的餐厅。
服务生好象已经得到他的指示，端上我喜欢吃的食物。
“小葳？”是一个在梦里非常熟悉的声音，我知道是她。我以为我会转过头骂她，还有他，可是为什么我想到的只有流泪。我很难受，我不敢回头，因为我绝对不能在她面前哭。
“小葳！”很温柔的声音，那是妈**声音。
我放下手里的餐具，没有回头的走了。
因为我已经哭了。可是我还不打算原谅她。
 

6

妈妈说出了她的故事,其实应该是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
可是这个故事不该发生在我的父母身上.
妈妈爱的人一直是叔叔,爸爸爱着妈妈,叔叔顾及手足之情,放弃了妈妈.
这么可笑的故事,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傻的人,叔叔这样做是伟大吗?
我只觉得那是懦弱,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没有勇气去争取,他以为他成全了一对幸福的人.
可是现在,爸爸死了,妈妈过着痛苦的日子,叔叔呢?我想比妈妈更加痛苦吧!
"我不想去研究什么爱和不爱,我只知道他爱我,我要嫁给他."我固执的说.
她无力反对,只好任由我去.
其实,我是在赌气,可是,我在和谁赌气呢?
和自己吗?还是和小武?或者,我在做一件可笑的事情.
我不甘心.
我走了,在订婚的那天,离开北京.
在飞机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小武还记得我吗?
他当然记得我.
他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一下子找到了属于它的位置.安定下来.
"安安!"他喊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我却连眼泪都忘记了怎么流出来.
"你好吗?"我问.
"我找了你很久!"他说.我们站在门口.
"你不欢迎我回家吗?"我露出笑容,我故意装出快乐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笑很难看."他的话触痛了我的心.
"小武?"他身后有人说话了.
我的目光转移到他的身后,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还是她.
也许我很自私,我承认.
我回北京来只是为了离开小武,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最后都会属于我.
我不是为了要回我的那份财产,可是我有使用这份财产的权利.
我要回北京来读书,读完大学之后再继承爸爸的事业,那是属于我的.
我不会原谅他们,我想如果爸爸在世的话,这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我应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疼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我的爸爸和哥哥的模样.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叔叔很高兴地为我准备读书的一切事宜.
这样我转到北京的一所著名学府继续我的大学生活.
我强迫自己忘记从前的那段岁月,虽然我永远不可能真正忘掉.
我没有打电话给小武,我怕我的声音会泄露我的悲伤.
只是写了一封很简单的信,还有一万块钱.
我住进学校宿舍,开始我新的生活.
 

7

四年后
毕业合影上记录了我不再单纯的笑容.
我来到爸爸的公司,'艺林服装公司'
周澈是接待我的公司总经理.
这个公司表面上是妈妈在管理,其实是周澈掌权.我不明白为什么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倒闭或者被下属篡权,这实在是个奇迹.
我看到周澈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
30岁,单身.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上下班都很方便,步行20分钟就可以到.
我从来不坐公车.
"林小姐,这是公司近段时间内所有的帐目."秘书递给我厚厚的一打文件.
"你应该喊我董事长!"我纠正她.
"是!董事长!"秘书马上紧张的改口.
我看了她一眼,点头让她出去.
我在大学学的就是经济管理,可是对于这么庞大的一个服装公司,我立刻感到束手无措.
办公桌上的内线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林小葳."
"你好,我是周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是周澈低沉而有礼貌的声音.
他应该是个绅士.
我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他的援助.
周澈不止一次送我回家,那条小路我和他已经一起走了很久.
我想他是个太聪明的人,和他在一起,我不需要伪装什么,他好象什么都知道.
包括我的家庭,那个我不愿意提起的家庭.
我想如果我要结婚,就和他这样的人结婚.
当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轻轻的微笑.却从不问我为什么.
"你觉得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我抬起头问.
他想了一下,平静的说:"能这样一直走下去."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说甜言蜜语.
"平静的生活,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足够的存款,老了之后有人陪伴."他说的很认真.
"你会结婚吗?"我追问.
"当然会,我喜欢孩子."他笑了,他的笑可以包容一切.
这时,我想起了一个遥远的人.小武.
他结婚了吗?我爱的人.
我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凉台上喝水,感受着被晚风包裹住的一种寂寞.
在这样的夜晚,我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了,小武选择送我去读大学,就已经明白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他希望我有光明的前途,而他自己则只能活在回忆和痛苦之中.
他亲手在我们之间建筑了一道高墙,把我们远远隔开.
从此以后我们就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虽然会有同样的伤口,可是只能自己抚慰.
四年了,除了那一封信和一万块钱,我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会想念我吗?
他会找我吗?
我甚至怀疑他曾经也来过北京,只是他找不到我.
可是,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是否也像我一样爱着.
 

8

周澈向我求婚.
我24岁了,我想也该结婚了.
我回家了.
告诉她我要和周澈结婚.
她温暖的目光像阳光一样照耀着我,我突然很想被她温柔的拥抱着.
我想念妈妈的怀抱.
在花园里,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这个房子里空荡荡的,只住着她和管家,司机.
"葳葳,我很高兴看到你长大了,我也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你嫁一个好男人."她好象有很多话要说,我安静的听着,我知道婚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业,一个再坚强的女人,无论事业有多么成功,如果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么她也是失败的.这不是什么封建思想,上天制造了男人女人,就是要他们做自己应该做的那份事情,女人永远不要妄想自己变成男人,男人也不用想变成女人,否则,世界会乱套.悲剧由此开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他吗?"她看着我,我不想骗自己.
我摇头,当然不是爱.
"葳葳,不爱一个人一定不要轻易嫁给他.不然你会后悔的."她语重心长的说.
我在恍然之间悟出了一个事实.
"你爱爸爸吗?"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我知道我问到了她的痛处,可是我想知道.
"你爱的人是叔叔吧?"我残酷的替她回答.
“你这种女人，怎么配当我的妈妈？”我的声音尖锐着。
“葳葳，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她的声音发抖。
“难道不是的吗？”
“你！我们的事情，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以吗？”
我倔强的瞪着她。
看着她扬起了手，我没有躲闪。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记住，你打了我！”
我转身跑掉。任凭她在身后怎么呼唤，我头也不回。
没有想到，我还有眼泪。
没有伸手抹去，由它飘散在风中。
冲出路口的时候，我听到急刹车的声音。然后，我看到小武的脸。
那是15岁时第一次看他的模样：“你叫安安吗？”
我想伸手去触他的脸，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9

我听到妈妈的尖叫：“葳葳！葳葳你快醒醒！”
我知道我笑了笑。我不想醒。我想念小武了。我要去看他。
结果，还是醒了。一种刺鼻的药水味，我不喜欢。
我看到周澈趴在床边。一脸的胡渣。
伸手去触他。刚动。他醒了。
我看到他满眼的血丝，看到他眼里的欣喜。
他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按了床头的铃。
医生来了，拿着小电筒照来照去。
收了电筒，笑着对他说：她基本上没什么事了，让她先休息，先生你出来一下。
周澈轻轻吻在我的额上，然后跟着医生出去了。
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声音太小了。
感觉眼睛好沉，好想睡。
我想我会梦到小武。
三个月后我出院了。
周澈把我抱出医院抱上了车。我看着自己的右脚。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帮我寄好安全带。一路上给我说着各种笑话。
似乎很快就到了，周澈停了车，打开车门，我看到了妈妈。
这几个月，她苍老得多。原先的黑发也丝丝银白。
她看着周澈抱我下车，一路小跑去给我们开门。
我的房间。什么也没有改变。
周澈坐在床沿，正准备说点什么。
“出去。”
他愣了愣。然后起身，关上了房门。
我翻着床头的抽屉，看里面有多少现金。
然后我叫周澈，他马上就进来了。
“我要装假肢。”
“好，我马上找医生。”


 

10

摔倒了无数次。
不能言语的痛。
截肢的断处总也不肯与假肢磨合。
我一次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扔东西。
英国的水晶玻璃花瓶、巴黎的整套名牌香水、中国古代的唐三彩……直到一个宜兴的紫砂壶砸在周澈的额头上，血一缕缕流出来。我惨白着脸放声大哭。
周澈一手拿着毛巾按住伤口，一手把我拥进怀里。
我抱着他，浑身颤抖，哭昏过去。
我梦到小武，梦到许多年前，我扔出的书砸到小武的头上。小武脸上的痛苦无限扩大，我想抓着他的手，却什么也抓不到，空气都不属于我。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
周澈又在我床边趴着睡着了，他握着我的手，很用力。我的手泛着一点紫色。
我推了推他：周澈，我饿了。
自此之后，我的康复练习就顺利异常。
我再也不觉得那种揪心的痛难以忍受了。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既便指甲常常嵌入手心里。
周澈终日沉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
半年后，我能够不需要人扶着，连续走上二十分钟。
我已经有了为数不少的现金。
离圣诞还有三天，我整理了自己一些日常的用品，吃过晚饭后周澈叫我到他的房里。
他坐在沙发的角落里，黑暗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坐在他旁边，侧身想去拉亮座灯。
他拦住了我，斜着靠在我的肩上。
“周澈，我，准备走了。”
“我知道。葳葳，你那么爱他？”
“谁？”
“那个叫小武的男人。”
“你？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晕倒，一整晚都喊着他的名字。”
“对不起，周澈，我不想重复我妈妈的悲剧，我要去找我爱的人。”
我回到房间，拿了所有的现金和几件换洗的衣服，离开了家。
大约十分钟之后，周澈开着车追上了我。
他塞给我一张信用卡和一个手机，说：要小心身体。**妈，你不见见她？
我看到车后座上泪眼朦朦的母亲。她正打开车门，颤微微的走向我。
我握住了妈妈伸出来的手，小声却坚定的说：妈，对不起。
妈妈当时泣不成声。
周澈拦了的士，送我上了车。
我从车后窗看着他扶母亲上车的影子，愈来愈远。
拭去脸颊的泪水。
我坐上了当晚最后一班到达那个城市的飞机。

 

11

何音温柔的笑着，还和从前一样美丽。
我差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我是来做什么的？
和她抢小武吗？他们，看起来，也许，已经结婚了吧。
我们三人一起吃饭，何音给我夹菜，小武什么都没有问，关于我离开这么久的种种。
“还要走吗？”小武问我，我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看着何音，她的表情永远只有一种，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住了下来，重要的是，何音告诉我，他们没有结婚。
小武自己开了一家汽车配件修理店，平时都呆在店里，何音给他送饭。
何音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两个人生活的很平静，但是有了我的存在，一切都会改变。
我在小武的店里帮忙，我想和从前一样。
可是我只是妹妹。
我又一次看到了江娅，原来她已经找到了小武，并且一直有联系。
她看到我显得很开心，她很真诚的和我说着我不在时她发生的一些事情，似乎我们还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在冷饮店里，她兴高采烈的说完所有她想得起来的话，之后，发现我的异常。
“安安，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啊？没有吧，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们了。”我勉强的笑着。
“恩，我想也是，这几年你去北京了？小武说你回家了，以前我们都以为你是孤儿呢！这次你回来要呆很久吗？”她什么都不知道。
“看情况吧，也许会呆很久，也许马上就回家。”我说给自己听。
“安安，你说我和何音，谁比较适合小武？”江娅毫不掩饰的问我，她在和何音竞争小武吗？
“江娅？他们，不是已经同居了吗？”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爱小武，他们不是还没有结婚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久还不结婚吗？”江娅有一丝得意的说。
“为什么？”我很想知道，可是我觉得江娅说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因为一年前，他们准备结婚的那天，我自杀了，是小武送我进的医院，所以他们不敢结婚的！如果他们结婚我就死在小武面前，安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江娅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我很难想象她自杀的模样。
“你为了小武自杀？小武爱你吗？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不会快乐的！”我觉得我很卑鄙，我不知道我在为谁说话。我已经猜不到结局了，我觉得很混乱。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知道我爱他，我不能看着他娶别的女人！”江娅认真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是个很执著的女孩，对爱情执著。
“你会帮我吗？安安，小武是你哥哥，他很疼你，我知道你可以帮我的！”
“我不能帮你！”我立刻回答她，“我希望我哥幸福，我只希望他和他爱的女人结婚，如果他不爱你，你也不能和他结婚！”
“安安，你哥爱谁你知道吗？他不爱何音，他一点都不爱何音。”
“我不知道，可他也不爱你。”
江娅没有再坚持说下去，她开始忧郁起来。
 

12

回到住的地方，已经很晚了，小武在做饭。
“你去哪儿了？今天下午没有看到你？”他头也不回的问，我不知道他在问我还是何音。
“呃-我，和江娅一起吃饭了。”我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扭亮台灯。
小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我回过头望着他笑笑。
“安安，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他的样子有些为难，我知道也许他有什么重要的决定。
我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我慌乱的转过头，我的心一阵疼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难道是一种感应。
“我吃过了，不想再吃了，你等何音一起吃吧！对了，你去接她下班吧！”我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忙着转移话题，关上台灯。
黑暗，安静
小武默默的退出我的房间。
“那你好好休息吧。”
关上房门，我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自己可怜自己。
江娅一大早就来敲我们的门。
我揉着眼睛打开门，她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跑。
“你干什么？我们去哪里？”我茫然的跟着她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却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儿，但是我知道一定是和小武有关。
“他们去公证处了！”江娅的话将我心里所有的希望与猜测全部打破。
他们真的要结婚了吗？
我停了下来，任江娅怎么拉都不动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去阻止他们！你不是爱小武的吗？你不是爱他的吗？”江娅大声吼着，我看着她，忘记了怎么说话。

“我不去。”我转过身，没有表情的往回走。
江娅紧紧跟在我身后，她不能理解我的反应，我知道她一直在说话，可我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只是茫然的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后来，江娅就消失不见了。
突然我害怕起来，想起江娅曾经为小武自杀过一次，我不能不怀疑她会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阻止他们结婚。其实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对小武的爱情已经残废，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再充满生命力，好象慢慢失去血液，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透明。
回到家，我想不出该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会出事，一定会出事。
一整天我都在惊慌和极度紧张中度过，墙上的时钟和往常一样慢慢走着，时针滴答的声音让我似乎闻到医院刺鼻的药水味。
下午三点整
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感觉到被什么捂住了呼吸。
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