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拥挤的地铁里，我的身体几乎变形，扭曲的姿态如一只舞动的蛇，我的头和脚不在一条垂直线上，我在很远的地方模糊地感觉到脚趾的疼痛，有一只坚硬的鞋后跟正准确地踩着我的左脚，而我的头和上半身在右脚的更右边。
　　那一刻，我清晰地知道，我在清晨的上海。
　　很多时侯，我会忘记自己的位置，操着普通话、穿着时尚的衣服、肯得鸡、喝着大杯的可乐，我无法有明确的城市概念，这里和我生长过的城市有太大的不同。许多企业的兼并联合，许多商家的连锁加盟，许多产品的进步改良，让我们找不到它真正的出处。此处的麦当劳与彼处的相同，小肥羊的涮羊肉据说都来自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金利来、宝姿的专卖店开得全国都是，甚至“刀郎”的歌声俘虏了整个２００４年，所以，我会困惑，发出影片中成龙一样的呼喊，Where am I？(我在哪儿)
　　可每个工作日坐地铁时，我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比一天任何一个钟点都明白。我耳边有热腾腾的呼吸，直至耳朵发痒，我也伸不出手去。我能听得见南腔北调的话语，有的人在奋斗多年，仍说着家乡北京话，比如，英语补习班的老师，英语是纯正的美式发音，夸张而准确，讲解时，却是明显的山东普通话。有的人大口吞着煎饼、汉堡，吃得急了会打一个噎嗝。惺忪未醒的睡眼，使人的面孔变得混沌，只有此刻的时间提示着按部就班的生活。车厢里的气味是浑浊的，有煎饼里的辣酱味，有口腔中的牙膏味，有腋下报纸的油墨味，这便是清晨上海的地铁，让我们摸不到出处。
　　我听到有列车的轮子轰隆隆地压过轨道，很多城市没有地铁，比如养育我的那个小城。所以，地铁是上海给予我最深刻浓厚的感受。
　　上海的地铁总是聚集着很多异乡人，在昏暗的过道里穿行、摆摊、卖艺或是避风。
　　那么，上海人就应该是这个城市的主人。我则是永远的客居此地，就好象我不能买车，或者买个车要借个上海人的身份证上牌照，可那车呢，我又该如何证明它是我的。
　　所以，我仍是要奔波游离于城市边缘，拥挤碰撞在城市中间。
　　地铁是闪亮的眸子。是异乡人眼中晶莹的泪光。
　　夜晚，地铁站的灯火明亮而刺眼。从黑暗的夜色中钻进这里的灯火通明，会突然被晃得一激灵。旁边是委顿的面容和疲倦的神态，表情有明显的僵硬，眼神也呆板了许多。偶尔开口说话，竟是似梦呓一般含混。晚归的人群大多是明显的异乡人。那一刻，我非常怀念家乡小镇那些收工的民工扯着嗓子唱歌的样子。
　　有时，我想，在这个人潮汹涌的城市中，也许是否上海人、异乡人已不重要，因为，我们都在为生存而努力。
　　我也吃“俏江南”，爬香山，看话剧或是去大浴场游泳。我已经习惯了去一个地方要穿越大半个城市，或走上一两个小时。我的语言里有明显的南方口音，吃饭时，朋友们总喜欢让大家猜我是哪里人，从来没有人猜对，我只能让自己融入这个城市，那些故乡的痕迹别的人又怎么能看出来。喜欢上海申花，如今的申花，在体育场与身旁那浓重的上海腔一起为他们加油助威，尽管中国足球越来越没看头，可上海的这一支队伍仍是让我牵肠挂肚。
　　也许，我已经习惯北京并享受着海。这个城市像一只盛夏的骄阳，烤得我只能躲在它衣袖间的那一小块阴凉，直至，我依赖并熟悉它。
　　我和两个上海的朋友，穿梭在返还购物券的商场里，大肆购买那些心仪已久的商品，累了时，在楼下的星巴克喝一杯拿铁，看着人流涌动。觉得，其实我已是这个城市的居民。然后和朋友，拖着疲惫的步伐，拿着硕大的购物袋去坐地铁，列车呼啸着到站，我们道别，踏进相反方向的两列车厢。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并且渐渐适应这里的节奏和方式。所以，我的衣襟上没有别着“异乡人”这个胸牌，我有时必须中文杂着英文去工作，故乡渐渐褪色于日常的生活，我甚至在纷扰忙碌的生活中没有时间去认真而充分地想起它。
　　可没有故乡的深刻怀念的人，是空落落的，皮囊与躯体有时竟会脱开。只有莽撞而呼啸的地铁载着我日复一日。
　　那一刻，我清晰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对于上海，我始终是一个异乡人，曾生活，也许仍会在这里继续生活。



 

不管是谁的地铁，适应就是好的．